“外头定有人说小燕子傻。”乾隆转过身，皱纹里盛满岁月的霜雪，“放着荣宠无限的福晋不做，偏要跑去大漠吃苦。”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琉璃瓦上堆积的白雪，“可朕明白，这丫头比谁都活得透亮。福晋之位看似风光，实则是捆住一生的枷锁。就像皇后……被幽禁在静心苑，与冷宫何异？曾经的恩爱夫妻，落得如此下场，皆是朕的执念作祟。”

永琪想起那日在扬州，风沙卷着驼铃声掠过“过去式”客栈的酒旗。小燕子系着靛蓝围裙从后厨探出头，脸上沾着面粉，却笑得比他记忆里任何时候都灿烂。她身后的伙计们正用胡杨木支起烤架，香气混着大漠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比起被困在紫禁城的四角天空下，这样鲜活的人生才真正属于她。

“永琪，”乾隆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知画这些日子将景阳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绵忆的骑射课业也有长进。”老人走到他身边，手掌重重按在他肩头，“朕年轻时总以为，情爱能胜过一切规矩。可你看，皇后、令妃、夏雨荷……到最后，伤人最深的恰恰是这份自以为是的深情。静心苑里的皇后，就是朕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永琪叩首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皇阿玛教训的是。儿臣定会好好照顾知画和绵忆，再不辜负她们。”

“去罢。”乾隆转身走向龙椅，明黄幔帐在他身后缓缓垂下，“告诉小燕子，大漠的冬天冷，让她……”他的声音突然发涩，“让她记得添衣。”

永琪退出殿外时，大雪已染白了整个紫禁城。他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小燕子曾说过，她向往大漠的辽阔，想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丽。如今她终于挣脱樊笼，在黄沙与苍穹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而他，也该学会在责任与遗憾中，走出新的人生。

养心殿内，乾隆独坐龙椅，望着案头未写完的朱批。墨迹早已干涸，笔尖却悬在“朕”字起笔处，迟迟落不下去。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恍惚间，静心苑里皇后悲戚的面容与小燕子灿烂的笑容交替闪现。原来这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困住的何止是一个小燕子，更是无数被命运裹挟的痴男怨女。

第3章静心苑

养心殿内的对话被风雪裹挟着散去时，静心苑深处传来规律的木鱼声。褪色的青布帘后，皇后盘坐在蒲团上，枯瘦的手指拨弄着开裂的檀木佛珠，嘴角却噙着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笑意：“好啊好啊，他真的如小燕子那般飞出皇宫，飞出京城，飞的更高更远......”

容嬷嬷正在缝补破旧的袈裟，银针突然刺破指尖。她慌忙将血珠按在衣角，浑浊的眼睛望着皇后的背影——自被幽禁于此，娘娘从未这般轻松过。窗棂外漏进的月光爬上皇后斑白的鬓角，映得她头顶戒疤泛着微弱的光，恍惚间竟与当年坤宁宫凤冠上的东珠重叠。

“娘娘，您说的可是五阿哥？”容嬷嬷嗓音沙哑，带着大漠风沙般的粗粝。她记得永琪离宫那日，皇后在佛前跪了整整一夜，木鱼声震得静心苑的梁上灰簌簌往下掉。

皇后轻轻叩响木鱼，声音空灵如远山回响：“还记得小燕子初入宫时吗？像只撞进金丝笼的野雀，叽叽喳喳地要把皇宫掀翻。”她忽然转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柔光，“那时我总想着规矩礼教，想着如何将她驯成温顺的福晋，却忘了......”

话尾消散在寒风里，容嬷嬷却懂了。当年皇后逼着小燕子学满文、练礼仪，何尝不是想将自己困在深宫的悲剧，在这个天真烂漫的丫头身上重演？直到小燕子在喜堂决然递出和离书的消息传来，皇后望着佛龛上摇曳的烛火，突然笑出了眼泪。

“嬷嬷，你看这静心苑的月光。”皇后起身走到窗边，枯枝般的手指抚过斑驳的窗纸，“二十年前，我也在坤宁宫的月光下背过女诫，想着如何做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可到最后......”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困住我的从来不是这红墙，是我自己。”

容嬷嬷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娘娘！您何苦......”

“苦？”皇后转头露出释然的笑，残缺的银镯碰撞出清响，“小燕子让我明白，爱不是枷锁。永琪若真的抛下知画和孩子远走，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她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宫墙，看见大漠里迎风招展的“过去式”酒旗，“那个丫头，竟比我们这些在宫里浸了一辈子的人，活得还通透。”

寒风突然呼啸着灌进屋子，吹灭了佛前的长明灯。容嬷嬷慌忙去寻火折，却见皇后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供桌前，颤抖着点燃三支香。青烟袅袅升起，在月光里勾勒出虚幻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