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端着两碗莲子羹从厨房出来，青布长衫的袖口沾了点水渍，听见父女俩的对话，脚步顿了顿，把碗放在石桌上：“爹，城东诗会听说礼部官员会去不少，慈儿性子跳脱，去了怕是拘束，不如让她歇一日。”他给小燕子使了个眼色，舀起一勺莲子羹递过去，“刚炖好的，甜着呢。”

小燕子立刻接过碗，像抓住救命稻草：“还是大哥懂我！那些官员说话文绉绉的，我听着就头疼，哪有跟柳红姐在一起自在。”她舀起莲子往嘴里塞，余光瞥见萧剑眼底的担忧，心里更沉了沉。

方之航看着儿女默契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随你吧。不过可不许总往杂院跑，女孩子家要注意分寸。”他转身回书房时，脚步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昨天皇上特意问起你平日读什么书，爹总不能说你天天琢磨腌萝卜吧？”

小燕子舀莲子的手猛地一顿，莲子滑回碗里，溅起几滴甜汤。她低着头，看着碗里晃动的倒影，闷闷地“嗯”了一声。原来乾隆不仅注意她的画，还打听她的日常，这让她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似的。

御书房的檀香燃得正旺，乾隆指尖捏着苏公公递来的密报，目光落在“方小姐常去城南杂院，与柳青柳红姐弟交好”一行字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杂院？柳青柳红？这些名字像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的闸门，那个在大杂院里跳上跳下的野丫头身影，与眼前这个穿湖蓝布裙的方小姐渐渐重合。

“杂院是什么地方？”他放下密报，端起茶盏抿了口，龙井的清香压不住心底的波澜。

苏公公躬身回道：“回皇上，就是寻常百姓住的院子，多是些做小买卖的人家，听说那柳青柳红开了个煎饼摊，方小姐常去帮衬。”他偷瞄着皇上的神色，见龙颜大悦，连忙补充，“奴才还打听着，方小姐画的那幅画，院子里的老槐树和石桌，跟杂院的景致一般无二。”

乾隆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青瓷盏壁沁出细汗。他就知道，这丫头无论投生到哪，骨子里的热乎气都变不了。前世她护着大杂院的老老小小，这一世换了身份，依旧把那些穷苦人当亲人，这份真性情，比宫里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可贵多了。

“知道了。”他淡淡应着，目光却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在杂院里忙前忙后的身影，“传旨下去，赏方之航文房四宝一套，就说是……嘉奖他教女有方。”

苏公公心里咯噔一下，皇上赏臣下本是常事，可特意提“教女有方”，这意味就不同了。他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退到门口时，见皇上又拿起那幅杂院图，指尖在树下小人影上轻轻点着，眼底的暖意藏都藏不住。

方家接到赏赐时，正赶上饭点。檀香木的礼盒摆在正厅中央，里面的湖笔、徽墨、宣纸样样精致，太监宣完旨笑着说：“方大人好福气，皇上可是许久没这么夸过谁家的姑娘了。”

方之航捧着圣旨的手微微发颤，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惶恐：“臣……臣谢皇上隆恩。”送走太监后，他看着礼盒叹了口气，“这赏赐来得蹊跷，怕是……”

“爹是担心皇上对妹妹太过关注？”萧剑扶着父亲坐下，青布长衫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我会多留意，不让妹妹再单独接触宫廷的人。”

小燕子躲在屏风后，听见父兄的对话，心里更慌了。她摸着腰间空荡荡的地方，早上换衣裳时特意把“义”字玉佩系在了里面，贴着心口才稍感安稳。这御赐的恩宠，在她看来就像前世的枷锁，来得越重，越让她不安。

“慈儿，出来吧。”方夫人拉着她的手走到礼盒前，指尖拂过精致的湖笔，“皇上赏的，收着吧。只是往后……你出门要更谨慎些，别再像从前那样野了。”

小燕子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叠宣纸上，忽然想起宫宴上被逼作画的场景，指尖发凉：“娘，我不想学画画了，也不想读那些诗书了，我就想学柳红姐做酱菜，好不好？”

方夫人无奈地笑了，替她理了理鬓发：“傻孩子，哪有书香世家的小姐去学做酱菜的？不过是让你少去杂院几趟，别让外人说闲话。”她没说出口的是，皇上的关注既是恩宠，也是隐患，这深宅大院尚且藏着风雨，何况是波谲云诡的宫廷。

午后的杂院飘着煎饼的甜香，小燕子蹲在摊车旁帮柳红揉面，粗粝的面粉沾了满手，却比握着狼毫笔舒服多了。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最旧的灰布短打，裤脚还沾着泥点，辫梢的红绸带也换成了普通的蓝布条，就是想把自己藏在市井里，不被任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