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不再看赵姨娘青红交错的脸色，转身对贾环道：“那香囊好生收着。明日我让人送两本书给你，若有不懂的，可来问我。”言毕，带着晴雯径自离去。

屋内死一般寂静。赵姨娘瘫坐在炕上，半晌，猛地捶了下炕桌，却终究没再骂出声，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贾环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香囊，又想起方才五妹妹那番冰冷又滚烫的话，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模糊又沉重的恐惧，以及对那个平日沉默寡言的妹妹，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窗外，夕阳西下，将院中那株石榴树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叹号。

第43章

却说那日怜春离去后，赵姨娘屋内死寂了半日。她虽被女儿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却终究难平，又兼怕贾环真个被王夫人责罚，坐立不安。到了傍晚，果见王熙凤带着平儿，脸色不大好看，径直来了。

赵姨娘心里打着鼓，忙堆起笑脸上前迎接：“二奶奶怎么得空来了？快请坐。”

凤姐却不坐，只站在当地，目光冷冷扫过缩在炕角的贾环，哼了一声：“我竟不知，咱们府里的爷们如今这般有出息了！为了几个小钱，在太太屋里和丫鬟拌嘴哭闹！传出去，脸面还要不要了？”

赵姨娘心里一慌，忙道：“二奶奶息怒！原不是环儿的错，是那莺儿丫头先……”

“姨娘！”凤姐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我且问你，环儿不好好读书，跑去太太屋里赌钱，可是有的？输了钱耍赖，可是有的？被丫头说了两句就哭闹起来，可是有的？这些，难道也是别人逼他的不成？”

赵姨娘被问得面红耳赤，嗫嚅着说不出话。

凤姐越说越气：“整日里不是抱怨这个，就是咒骂那个！正经道理一概不听，只知挑唆着孩子争强斗狠，学些下流毛病！你自己瞧瞧，环儿如今被你教成什么样子？哪一点比得上宝玉？便是比兰小子都不如！再这般下去，别说老爷厌弃，便是日后分家出去，只怕连饭都吃不上！”

这话戳中了赵姨娘最深的恐惧，她脸色霎时白了，嘴唇哆嗦着：“二奶奶……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凤姐逼近一步，眼神锐利，“我告诉你，今日这事，若不是五丫头处置得当，压了下去，传到老爷耳朵里，你看环儿还有没有好果子吃！你倒好，不感激她替你收拾烂摊子，反倒在家里骂起她来？天底下有你这样做娘的吗？”

赵姨娘被骂得抬不起头，冷汗涔涔而下。

凤姐骂够了，喘了口气，从平儿手里拿过一吊钱，“啪”地一声扔在贾环面前的炕桌上，冷冷道：“拿去！缺钱花，光明正大来说！再让我知道你去赌去赖，和丫头们争闲气，仔细你的皮！”又瞪了赵姨娘一眼，“你也好自为之！别再整日生事，带累了环儿！”

说罢，冷哼一声，带着平儿转身就走。

赵姨娘瘫软在椅子上，望着那吊钱，脸上红白交错，又是羞臊又是后怕，竟真的生出几分悔意来。

凤姐出了赵姨娘院子，却并未立刻回去，脚步一转，竟往怜春住处来了。

怜春正在窗前绣花，见凤姐来了，忙起身相迎：“二嫂子怎么来了？快请坐。”

凤姐坐下，接过晴雯奉上的茶，打量了怜春两眼，忽然笑道：“五妹妹，我今日才知，你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怜春心中微动，面上却不解：“嫂子这话从何说起？”

“还跟我装糊涂？”凤姐呷了口茶，“今日环儿那事，你处理得极好。既全了太太那边的体面，又压下了那起子小人嚼舌，最后还镇住了赵姨娘——方才我去，她竟哑口无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怜春垂下眼睫：“嫂子过奖了。我不过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大事化小罢了。终究是环兄弟自己不争气。”

“他若不争气，有人更是巴不得他烂在泥里！”凤姐冷笑一声，放下茶盏，语气缓了些，“难为你肯为他费心。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只当你性子软和，好拿捏。今日看来，你心里比谁都明白。”

怜春沉默片刻，轻声道：“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环兄弟再不好，也是老爷的血脉。他若真闹得不堪，于我们姐妹，又有何好处？只是这些话，与姨娘是说不通的。”

凤姐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你这话才是正理。可惜这府里，明白人太少，拆台的人太多。”她似有无限感慨，却又不好多说，只道，“日后环儿那里，你多看顾些也好。只是也别太劳神，他那性子，掰正了难。你自己也要多爱惜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