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珠映玉(95)

作者:雾矢翊


纸上的文字素来是冷冰冰的,无法从字上看出什么情绪。

若只单纯看这纸上的字,会让人觉得写这字的人应该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不愿意麻烦他。

褚映玉写完后,便又开始沉默。

她在等着他对此的看法,是不是觉得她太过狠心。

或许在旁人眼里,她此举是十分不孝的,难免有些离经叛道。大周以孝治国,父母可以不慈,儿女却不可不孝,儿女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之事。

看到陆玄愔那句“你爹的事,若你希望”,她便知道他误会了,误以为她当时的沉默是希望他帮她爹复职。

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或许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如此狠心不孝,在他面前居然都不掩饰。

在她的沉默中,那只揽着她腰的手并未放开,他继续在纸上写下一句。

【若是不愉,可与我言,我是你夫君……】

“夫君”二字,犹其锋利,刚劲透纸,似是渗透了主人的心情。

褚映玉盯着这两个字,心情突然变得颇为古怪。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好像都没有将他当成“夫君”,不是夫君,而是一个需要她讨好、小心伺候的男人。

许是她这次的沉默太久,腰间那只手微微用力,男人强势地将她搂到怀里,不允许她如白天时那般逃避。

褚映玉深吸口气,换了一张白纸,继续挥豪:【不知吾妹今日找殿下有何事?】

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纸,是以没有看到搂着她的男人低头看她,面上的疑惑。

他在纸上写下:【不知。】

褚映玉:“……”

他继续写:【我没听,且去找你。】

怔怔地盯着这行字,褚映玉忍不住失神。

她突然有股冲动,想问他对褚惜玉是怎么看的,是不是如上辈子的流言所说的,因为褚惜玉对他有救命之恩,褚惜玉于他是不同的,只是碍于自己替嫁过来,他只能接受自己。

陆玄愔于女色不上心,他读圣贤书,有天下为公之心,是个极为负责的人,所以只要她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份,他不会有想换个妻子的想法。纵使褚惜玉当时一直未嫁,他亦未曾想过要将褚惜玉纳入府里,或者盼着她死,给褚惜玉腾位置。

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死和他有关。

在她发呆时,陆玄愔将狼豪丢到笔洗里,抬起她的脸,让她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幽深,明亮的灯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柔光,看着格外俊美,却也咄咄逼人。

褚映玉僵硬地与他对视,受不住他这般审视犀利的目光,下意识要逃避。

“别动。”他警告地说。

褚映玉心脏微跳,越发的僵硬,身板直挺挺的,被他拥到怀里。

他的双手搂在她腰间,微微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肩窝,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陆玄愔做事从来不向人解释,也无需他解释。

可面对她时,几次三番打破原则,以往不想做的事,都在她这里破功,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可看到她沉默抗拒的姿态,他又舍不得逼她。

“映玉。”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喑哑,“吾妻……”

这是他的妻子,前世的妻子,今世心心念念想要娶到的姑娘。

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只是她的心思藏得太深,秦嬷嬷说她患了病,而且是心病,需要用极大的耐心助她走出来。

陆玄愔习惯在战场上厮杀,习惯世人揣摩讨好他,习惯父母亲人的避让……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这般无力、挂念,却又忍不住想要给她最好的,想要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褚映玉呆呆地站着,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近乎叹息的一声“吾妻”,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还有一种莫名的委屈。

她忍不住说:“殿下,您曾说过,您娶我,是因为我最适合……”她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您……不必如此的……”

说到最后,她努力地抑住眼里的泪,但眼眶还是红了。

这声“吾妻”算什么呢?

陆玄愔身形一顿,交缠在她腰间的手徒然收紧,让她疼得眼泪真的掉下来。

“不是……”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又一次顿在喉咙间,无人看到的地方,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狼狈之色。

褚映玉却靠在他怀里,默默地流着泪。

感觉到胸口的湿濡,陆玄愔有些慌乱,赶紧将怀里人的脸抬起,看到她流着泪的脸,眼睛红通通的,鼻尖发红,哭得安静又委屈。

像个孩子似的。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面对北疆最凶恶的胡人部族都未曾慌过的七皇子殿下,此时慌得不行,手足无措。

“别哭,别哭……”

褚映玉转过身,用袖子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没哭,刚才殿下太用力,我觉得疼才会掉眼泪的……”

陆玄愔走到她面前,拿帕子给她擦脸。

她的脸被自己的袖子粗鲁地擦得红通通的,有些狼狈,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陆玄愔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她就算哭也可爱,粗鲁地擦眼泪的样子可爱,怎么看都可爱,让他心都要化了。

可看她脸上的泪流个不停,他仍是很慌,不知如何办才好。

“不是。”他急忙地说,“我、我心仪……”

正低头抹泪的褚映玉原本还想着要哭多久合适,才不会让他心烦,就听到他有些结巴的声音,整个人顿在那里。

心仪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他。

陆玄愔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抹羞耻和狼狈,迅速地偏开脸,避开她的目光。

等了半晌,没等到他再开口,褚映玉小声地问:“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陆玄愔神色复杂地瞥她一眼,抿紧嘴唇,取过桌上的狼豪,在纸上挥豪。

褚映玉看过去,看到龙飞凤舞在字在细腻的白纸上跃然而出。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

这是诗经里的诗《野有蔓草》,只要读过的,都明白它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他挥豪而就,然后将这幅可以当作名家墨宝的字推到她面前,只是面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绷紧,看着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这不像是在向她表达爱慕之意,倒像是威胁。

如果他的耳尖不是那么红的话。

褚映玉的脸也红了,她刚才只是趁机哭一哭,不过是想试探他这辈子能容忍自己到何种程度,没想到居然会逼出这么个结果。

心里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他居然会心仪自己?!!!

难道这辈子不用替嫁,他居然变了心,轻易就放下褚惜玉吗?

室内变得极为安静。

只是和刚才的沉默不同,这次的安静,又多了些什么。

褚映玉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梆子的声音。

发现时间已经不早,褚映玉的目光飘了飘,有些结巴地说:“殿、殿下,我们该回去歇息了。”

陆玄愔淡淡地嗯一声,看着完全没受影响。

不过看到她脸上的羞涩,他心里涌起一股愉悦,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她是他的妻,他心仪于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若不然,他为何要执意娶她呢?

此时的七皇子殿下完全忘记刚回京时,他对于娶妻一事并不热衷,对娶谁都无所谓。

离开书房时,褚映玉忍不住将那张写着诗经的纸抽出,小心地折好,放进袖子里带走。

陆玄愔自然看到她的举动,并没有说什么。

特别是她有些腼腆地抬头朝他笑时,他心里只剩下高兴。

这是她第一次朝他这么笑,还是值得的。

夜风微凉。

出了书房门时,陆玄愔接过苏媃递来的披风,为她系上,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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