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120)
作者:风歌且行
桌子已经收拾干净,摆上了笔墨纸砚。
纪云蘅刚吃饱,站在桌前磨墨,似乎打算动笔。
她研墨的动作很慢,垂着眼帘,眸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许君赫在桌角的位置坐下来,见她研好了墨后一抬笔,不是写字,而是作画。
她一直在学作画,这个许君赫是知道的,只不过一直没什么进步罢了。
眼下看着她试着画了几笔,不像是画山水,而是画人。
许君赫看得认真,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六菊的通报:“大姑娘,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纪云蘅头也没抬,缓声叮嘱道:“记得脱鞋。”
片刻后,书房的门被推开。
纪云蘅和小狗同时抬头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女子。
相比先前她的满身富贵,眼下的王惠几乎从头到脚都变了个人。
她在这段时间猛然瘦了许多,脸色憔悴得老了不止十岁,甚至出现不少白发丝。
她穿着素色的衣裳,发髻梳得也不利落,许多碎发散在耳后颈边,背微微弯着,半点体面仪态都无。
纪云蘅看着王惠,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去前院的厢房里。
她坐在堂中,被一众妯娌围着,头上耳朵还有双手都戴满了金银玉石,身上的衣裳所用的布料纪云蘅从未见过,在光辉下微微闪烁着。
所有人都在谄媚地奉承,她掩唇轻笑,像一朵盛放的花。
如今这朵花落进了泥尘里,满身狼狈。
她看着纪云蘅时,甚至有了眼神的闪躲,不自在地拉了拉袖子,遮掩空荡荡的手腕。
“夫人。”
纪云蘅像从前一样,不管是站在厢房的角落里,还是自己的书房,她看向王惠的目光从来没有变化。
腰背也没有弯下去过,向来笔直。
乖顺的外表下掩着冷静,平淡。
没有爱憎,那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纪云蘅问道:“你找我?”
第38章
房中烛火通明,照在纪云蘅的眉眼上,模糊了她平日里的怯弱。
打王惠所站的地方看去。
她身着锦衣,亭亭玉立,长发梳着精致的发髻,只戴了一根金簪在头上。
那根金簪王惠还记得,是两年前自己女儿从她手里抢来的那支。
王惠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知道纪盈盈并不喜欢那根金簪,而是想从纪云蘅手中抢东西而已。
簪子抢到手之后就被扔在不知名的角落了,两年的时间没有精心保养,本来已经十分陈旧,谁知如今戴在纪云蘅头上的这根簪子,还一如两年前那般崭新晃眼。
纪云蘅似乎真的长大了。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攥着裴韵明的衣裙,躲在人身后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人的小孩。
自从裴韵明走了之后,纪云蘅在纪家就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王惠有心放养她,任她自生自灭。
送去小院的三餐,隔段时间就会有下人向她汇报。
纪云蘅已经做得很小心,不经常在外面吃东西,但有时候送去的饭菜总要剩下许多,因此王惠很早就推断出纪云蘅是能够偷偷溜出小院的。
但她一直视而不见,不过是想着哪日她偷溜出门去遇上个什么不测,死在外面了更省事干净。
可偏偏纪云蘅的运气就这么好。
她不仅没有死在外面,甚至还不知撞了什么运,结识了皇太孙。
想到此,王惠弯下了头,掩住了目光,温声道:“许久没见云蘅了,想来跟你说说话。”
纪云蘅听到这句话倒没什么反应,继续用笔在纸上画起来,“夫人想说什么呢?”
“就是……就是聊聊那些旧事。”王惠僵着脸,神色颇为不自在。
她进来之后就站在门口,纪云蘅嘴上叫着她夫人,实则像是拿她当犯人一样审问对待。
连个椅子都不让她坐,当真是一点礼节都没有。
但王惠转念一想,纪云蘅没有礼节不是很正常的事?
每回她被叫去前院的厢房里,都要在角落里站上好一会儿,才能跟喊到近前来回话或者是让她坐下。
大人教什么,纪云蘅就学什么。
王惠明白这是自食恶果,咽下满口苦涩,缓声说:“你恨你爹吗?”
“夫人何出此言?”纪云蘅反问。
“今日我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我活该,我也认了。你我之间没有血亲,你憎我,恨我都无妨,但你身上流淌着你爹的血,是斩不断的相连,你不能因为那些憎恶,断绝你们之间的亲缘。”王惠道:“你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团,你爹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疼,走哪都要抱着,自官署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你,夜间还要把你抱在身边睡觉,说看不见你就睡不踏实,这些你都是你不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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