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70)
作者:乔小懒懒
她如此隐瞒搪塞,张居正也未深究, 只当她是有一些独特的雅好。
“寿序最重词藻,若你实在为做文章苦恼,我或可拟写两篇……其一署你姓名。”
张居正斟酌着措辞,却已让顾清稚瞧出他已经尽量不伤自己的心。
“张先生是首辅,怎好公然当着徐考官的面舞弊?”顾清稚咬笔,“外公对你的用词习惯只怕比对我的还更熟悉,逮到了咱们两个双双剥夺科考资格,算谁的?”
“那你尽力罢,文章情感第一,辞令最末,况且我想你的寿序一朝寄往松江,毋论水平如何徐公收到即能开怀。”
顾清稚觉着有理,搁下紫毫走至他身侧,点头道:“看来还是你懂外公。”
她伫立一旁,开玩笑望他:“张先生想不想外公呀?”
“……岂有学生不念恩师之理。”教她问得无言以对,张居正一时哑口,须臾眉间浮起怅然,“自隆庆初年一别,已多年未见老师音容。”
他是知恩图报之人,徐阶庇他在党争间蛰伏,邀他共拟嘉靖遗诏,又引他入阁,甚或当年以染恙为由请求回乡休养,徐阶大笔一挥逾矩放任他闲居六年,个中种种温情恩惠,早已超出世间寻常师生。
“张先生莫要难过,你们不是时常书信来往么?都说见字如面,阅信如晤,外公和你的师生情谊从未淡过。”
他抚上她搭于自己肩头的手背,仰面望她温和面容,她便倾下身去,与他额前相贴,呼吸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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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晡食时,顾清稚被请去看视一妇人产后风湿,张敬修下了学塾回家,膳桌上只余父亲一人。
“手上怎么了?”察觉出儿子掌心红肿,浑身又无摔伤痕迹,张居正问。
“没甚么。”张敬修敷衍。
“和人打架了?”眸中染上不悦。
“我从不和人打架。”
“可是先生训诫了你?”
张敬修却低头不答。
“我问你话!”见他沉默,张居正不由呵斥。
谢媪见他逼问,出言为敬修解释:“修哥儿今日被学塾先生责罚了,又打手心又抄《礼记》,这先生也忒不像话,竟连首辅……”
她话音未落,即被张居正厉声制止:“谢媪!”
觉出对乳母语气稍重,略略平了声调,然仍冷言:“既受了责罚,必是犯下过错。”
他转视一声不吭的儿子,大喝:“张敬修!”
“错不在我。”敬修咬牙,“是老师无理责我。”
“大郎,先让修哥儿用饭罢,哪能饿着孩子。”谢媪苦劝。
“尊师重教尚学不会,用甚么饭!”
“是,都是我的错。”谢媪刚想再劝,张敬修却利索地全部应承下来,“爹爹要骂,儿子受着便是。”
他身量尚小,然存着股难以磨折的傲气,自他那双亮汪汪的眸子中透过,稍顷,不甘、倔强的情绪涌溢而出。
张居正瞥见他眼角那滴晶莹,语气不自觉略有松动:“你犯了甚么过错?”
“爹爹不用问了,儿子就是犯错了,自愿受罚。”
认错倒是很快,却始终紧咬牙关不肯说出缘由。
“不说,那便面壁思过去。”
敬修也不辩驳,自觉挺直腰背,跨步至墙角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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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稚至家中时照例先入书房,除却桌案摊开的几卷文牍及数封草拟的奏疏,还有大半盏未饮尽的茶水。
摸去却早冷透,想主人已是离去良久。
桌上搁着一封信,题名是《答上师相徐存斋书》,她见是张居正与徐阶的回信,于是拿起借着烛火细细观览。
“既而获被末光,滥蒙援拔,不肖亦自以为不世之遇,日夜思所以报主恩、酬知己者。后悟人事不齐,世局屡变,使老师经纶匡济之夜业,未获尽纾;不肖感激图报之心,竟成隔阂。
故昨都门一别,泪簌簌而不能止,非为别也,叹始图之弗就,慨鄙意之来伸也。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大丈夫既以身许国家,许知己,唯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
大丈夫既以身许国家,许知己,唯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
指尖轻颤,一股滞闷骤然将她笼住,心脏蓦地抽紧,继而薄雾缓缓覆上了瞳孔。
她一直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可当亲眼将这些文字读去时,那道道墨痕便如灼烫热流,淌过指间,蜿蜒于心。
将书信抄下置入袖中,她唤来饶儿:“夫君去了何处?”
“相公阁中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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