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58)
她的心是铁石做的。
陆令姜踱进亭去,见她站在亭内正中,颇有几分傲骨,不哭不闹,不卑不亢,眉心的那颗朱砂痣越发红艳,甚至引颈就戮的姿势都是上扬。
她越高傲,他越生几分将她剥光了轻贱的心思,落座,微微向后靠,直接道:“跪下。”
怀珠杏眸眨了眨,扬起一丝波澜。随即闷在原地,没跪,也没什么其他动作。
现在他们一坐一站,本来就不平等。
若变成一坐一跪,屈辱难以想象。
跪着的动作,永远意味着女人向男人的完全臣服,彻彻底底地放掉尊严。
陆令姜见她纹丝不动,想起他是太子,是夫,她是妾。可他自纳了她以来从没叫她跪过,早午省视问安,晚间服侍就寝,一律全免。
每次从外归来,都是他主动过去和她搭讪热乎,琢磨着些幽默的话,逗她欢颜一笑,半句重话也没说过。
两人平等以待,相敬如宾,该开玩笑开玩笑,该戏谑嬉骂便嬉骂。和她相处时他自认没半点架子,也从没把自己当高高在上的太子。
除了她以外,他也未曾纳任何侍妾,太子后宫那套奉仪、承徽、良娣、侧妃……等级森严的制度,形同虚设,甚至怕她不高兴,连晏苏荷她都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从未有任何肌肤接触。
没见过谁家这么养侍妾的。
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私逃,将他的一腔爱意辜负。
说不清的情绪积攒在心头,陆令姜愈加酸恨,当场把她掐死的念头都有。
“我的阿珠,是想乖乖回去当我的太子妃呢,还是想你的情郎在黄泉路为我们的大婚助兴?”
怀珠赫然一惊,陆令姜竟连朝廷命官许信翎都敢动。怔怔抬眼,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开玩笑。
“……你疯了。”
“你瞎了,还聋了?”
他提高了音调,手中带血的利刃挑起了她的下巴,“跪下。需要我叫人帮你?”
一提瞎了二字,怀珠果然有反应,唇角抽搐了下,毫无征兆地向前摔。
陆令姜倒没料到她会忽然投怀送抱,下意识去扶,掌心触及的是她柔软的头发,鼻中嗅到的是令他魂牵梦萦、午夜发疯癫狂的白旃檀香。
他手中利刃哐当丢下。
一时心跳怦怦,脑海只盘旋一个念头,她为什么忽然抱他,难道她后悔了,在主动跟自己撒娇示好?
垂首,却发现她脚下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原来她是笨的。
陆令姜微感失落,又生气。她眼睛竟病损到这份儿上,被一粒小石子绊倒?
想到自己还在发火,关怀之语生生咽下,将她撇到一边去。
怀珠亦甩开了他,睨他的眼神云淡风轻,美丽,脆弱,又不近人情。
她连殿下二字尊称也不说了,径直答他方才的话:“我不跪。落在你手里是老天爷绝我的路,要杀要剐随你。”
语气虽硬,手中能当凶器的东西,却只有可怜的一枚白瓷镶红玛瑙的簪子。
陆令姜刹那间似有无数利剑扎进肺腑,又愠又酸。他是想发发威叫她怕一怕,可没想让她把他当仇人。相反,他想让她求他、挽留他,软语讨他的欢。
他尚留恋在刚才她停在自己怀中的短暂温存中,甚至想着刚才若非巧合,就是她主动要抱他多好。
可她没有,连正眼都不瞧他。
她以为自己很清高,他却有一百种办法治她哭爹喊娘。
陆令姜一笑,沾了几分邪气,俯身去品咂她甜渍渍的唇:“死也不跪?真的假的。那若我找个链子把你拴上,你怕不怕?”
怀珠怔怔落泪,死死咬着唇,却倔强着不肯服软。她不敢过分顶撞他,怀安还在他的手中。
陆令姜冷呵,随手拿起凭几上的和欢酒,一早就准备好的,捏开她的下巴就要把冰凉的液给她灌下去。
她脾气硬,这酒却能叫她身子软,连骨头都被融化掉。
怀珠被迫仰着头,嗓子呃呃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有气无力地望着他。
一张脸血色全无,覆在双目的白绫渗出点点血迹,流着泪,可怜又可恨。
陆令姜的动作微微凝,壶嘴已沾到了她洁白的齿,再晚半刻,整整一壶和欢酒就都给她灌下去了。
见她那副纸糊的样子,怒气和狠意莫名其妙地消散,只剩下了心软和心疼。
为了治他小观音的眼睛,他在风霜中坐禅了一整夜,知道那滋味。
如今怀珠也在风霜雨雪中冻了一整夜,痼疾发作,定然痛得厉害。
再逼她喝这个,她会受不了。
缓了缓,陆令姜松开了她。将酒壶轻轻撂下,瞥见自己手臂被她的指甲掐得青紫。
怀珠半支棱着身子,伏在榻边,通红眼睛,咻咻喘着气,似一只断翅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