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鱼记(74)
“小棘,此事等他日我伤好之后再议也不迟。你既救了我的性命,从此私下里你我便兄妹相称。作为你的义兄,你有什么其他的心愿,我可帮你达成。”
叶棘一听崇开峻说出这般措辞,再看看他躺在病榻上,只有两只手能挪动,便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崇开峻无论是大头还是小头,都是双重意义上的立不起来了。
鬼知道他说的日后再议,是要到什么时候?
像崇开峻这样手握军权的将军,军中将士何止万千,许下的承诺、说过的话指不定转头就忘了。就算是被他临幸过的女子,如果没有纳入后宅持续不断的雨露灌溉,他恐怕很快也会抛到九霄云外去。
既然如此,便趁着他还能记得她的时候,赶紧先许下另外一个可以立刻实现的愿望,也堪堪作为自己这次辛劳的弥补。
叶棘心念一定,单膝跪地,双手交叉行礼。
“崇将军……”她嘴唇嚅嚅,“……义兄,叶棘想要获得一个就学的机会。”
崇开峻微感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就学的机会?”
“我从小随父亲辗转流离,进入营帐之后,师傅推三阻四,不愿传道授业。眼见我年纪日增,却本事无涨。听闻义兄的子女有名师授课,若义兄肯允我旁听公子小姐学业,叶棘感激不尽。”
此事对崇开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又焉有不允之理。他这新认的义妹勇气归勇气,毅力归毅力,性格颇有偏颇激进之处。若要成为他的继妻,确实还需多学习进益,沉静性子。
“小棘,自古军医不分家。我与两位兄长研习武艺时,也学了些疗伤接骨的医技。如你日后有什么不解之处,可来问询于我。”
军医通常分为伤医和疡医,叶棘本来是跟随着伤医的老师傅打杂,这次为了出头却把手伸到了疡医的地盘里来。日后在军营当中,若没有他撑腰,哪怕是闯出了一片天地,最后定然也会受到非议和排挤。
“人活着有私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老师傅一生的绝招,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那三招两式,你也莫要对他们心存怨念。”
崇开峻见叶棘虽然垂首聆听,腮帮子却仍鼓鼓地错着牙花,显然是并不服气,便多谈了几句,对她讲了些自己以前的事。
他的两位兄长都是嫡母所生,大哥崇开霖是家中的嫡长子,崇高光对于崇开霖寄予了厚望,手把手教授武艺,二子崇开霁待遇次之,也跟着沾了大哥不少光。
父亲院中的姬妾众多,他母亲是个不上不下的妾室,跟着其他妾室一样轮流侍奉家主,及不得年轻貌美女子恩眷深浓,好歹生有子女傍身,也谈不上凄凉萧瑟。
崇开霖自小就被当作未来的南平郡王来培养,而崇开霁作为未来的先锋,常常跟随在大哥的左右,与父兄探讨兵法,研习列阵。
崇开峻作为南平郡王府最小,也是最不起眼的儿子,在衣食住行上从没有受到特别的亏待。
但是他知道父亲和兄长们所给予他的定位,在为了不招人嫉妒,也为了得到他们的几句夸奖,他便特意做出对于伤科医术感兴趣的模样,在研习武艺之余常向伤科师傅请教。
如此一来,两位兄长都认为三弟日后不过是在军中辅佐他们的助手,对他也没有存着什么的戒心。
他在叶棘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不断压抑着,被迫韬光养晦,甚至常常迷失道路的自己。
这么多年来,崇开峻第一次向其他人说出自己年少时的经历。
他所面对的不再是父兄,也不是剽悍成风的部下,而且是一个小他十余岁的少女。他第一次觉得仿佛跨越了年龄的界限,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她也能够懂他心中所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描淡写,又水到渠成地平铺直叙了这些埋藏在心中的过往。
也许就在当时,他已经下意识地把叶棘当做了自己未来的房中人。
当年的一念之差,抑或者是,崇开峻重伤之下不能振起身为一个男人的雄风,让他暂时没有办法让叶棘从少女成为一个女人。
他以义兄的身份对叶棘作出了其他的承诺,而叶棘也正是因为自己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进入到了崇开峻的府上,获得与他的子女一同就学的机会。
此前叶棘在父亲的教导下,只识得些常见的字,应付生活足矣,但对于诗词歌赋一窍不通。琴棋书画、女工刺绣更是从来都没有沾过,眼下这些技艺须得全部都从头学起。
生命中所欠缺的东西都全部一股脑的向叶棘涌过来。
崇开峻自己做南平郡王的儿子很不容易,做他的公子小姐也绝非易事。家风严厉,孩子们自然也沿袭了他的童年,从早到晚,武课文课都排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