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565)
就比方说,新皇的年号到底要定哪个。
下面人如此来要说法,孙北吉也没有办法。
新皇的年号,怎么着也得新皇自己过目、首肯才行。
然而在启泰帝驾崩之后,陈翊琮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这些臣子,他把自己关在了三希堂,什么人也不见。
时局益发艰难起来。
眼下已到了七月,盛夏转眼即过,秋日很快就要到来,但孙北吉也没有办法去勉强那个蜷在三希堂不见任何人的少年。
他和张守中,是少数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
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也太令人痛心疾首。
如今距离启泰帝驾崩已经过了整整三日,皇后甄氏的遗体仍旧没有入棺,炎炎夏日,尸体已经开始慢慢散发出臭味,但陈翊琮始终抱着母亲,不让任何人靠近。
这三日里他水米未进,谁也不知道少年能熬多久。
而孙北吉,这位大周的首辅大臣,亦不得不开始做一件事情——他从卷籍司中调取了大周境内所有藩王的案卷,并从中筛选出适龄的陈姓王孙。
朝廷不能一日无君,更何况是在眼下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年岁里。
如果陈翊琮真的扛不过这次的坎,他也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位合适的储君。
这件事在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残酷到无以复加。
但孙北吉也只能一个人将这件事准备起来。
内阁永远要有第二套方案,他不能被任何事打个措手不及。
……
第三日傍晚,平京又下起雨来。
这个夏天的雨水,就和这个夏天里人们的眼泪一样,有些过于充沛了。
在隐隐的雷声中,甄氏的尸体终于被宫人们从陈翊琮的怀中抬了出来——因为多日的不饮不食,少年终是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张守中一直陪在太子身侧,便趁此时,命人抬着太子回到了东宫。
宫人们为昏昏沉沉的陈翊琮换好了衣服,扶靠着他,让他半坐起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陈翊琮喝下了小半碗米汤——少年的身体又渴又饿,原先一顿就要吃下两三碗白米,而今突然断水断粮,去找新的饮食几乎是一种本能。
然而他迷迷糊糊的,喝得又太急,不小心呛了一口,而后竟直接将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除了先前的米汤,他的胃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一阵一阵的酸水灼烧他的食道,将陈翊琮从半梦半醒的浑沌中痛苦地螯醒。
然而没有人能再像母亲那样,轻轻拍抚他的背。
他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房舍,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在恭亲王府的院子,而是他的东宫。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九重山
皇后终于得以入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内阁——内阁的许多官员在听到之后都松了口气。
太子一直抱着母亲不肯撒手……
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这不成了小孩子耍赖吗。
堂堂储君,这么做很不成体统的。
如今皇后这边僵持的事情解决了,他们的许多担忧也便稍稍松懈了一些。
只不过,没等他们高兴多久,这天夜里,宫里又传来了消息——太子不见了。
太子不见了。
守陵人应该是知道他的去向的,可是这些守陵人就像铁疙瘩一样沉默,问什么都不答。
禁卫军在皇宫的每一处出入口都设下了重重关卡,人们打着伞提着灯笼,在偌大的紫禁城里搜寻着陈翊琮的踪影。
张守中亲自冲进雨中寻找,甚至有一小批人直接去了恭王府搜寻。
然而大雨之中,始终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
闪电划过穹宇,将整个宫道在瞬间照亮,陈翊琮在雨中慢慢向前。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只是一味地向前走,身后两个守陵人紧紧跟随。
三个人都没有打伞。
朦胧的雨幕中,远处有亮起的灯火。
借着光,陈翊琮认出了这里——这是太医院在宫中的值房。
如此,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路都在往西走,如果继续向西行进下去,就到了西华门。
于是他经过了太医院值房的院门,这道门在雨夜里紧紧关着,而在它的隔壁,一个没有名字的院落大门敞开着。
院子里的桂花树,枝桠伸出了外墙。
陈翊琮对这里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当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垂悬的花枝挂住了少年的衣摆。
他停了下来,用力将衣袖回扯,绸料瞬间断成两截。
也便在这时,他听见有人隔着墙,正在院子里唱歌。
这个声音,陈翊琮一下就听了出来。
“日头出来点点红,照进妹房米海空,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