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他死不悔改(185)
车帘微动,一只戴着沉香佛珠的手探出,却避开了元琢的搀扶。
陈太后素衣简装自行下车,半白银丝绾成的圆髻只簪一支木钗,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她脚步极稳,一下马车便不动声色地扫过百官队列,像是在寻觅什么人。
秦子衿当即上前,俯身一礼:“下官秦子衿,参见太皇太后。”
陈太后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却像没看见似的,仍在人群中逡巡:“雪团子去哪儿了?”
这声亲昵的称呼让百官面面相觑,陈太后膝下除了陛下,就只剩元锦,哪来的“雪团子”?
许多人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太后年纪大了,神志已经有些昏聩。
人群里,魏青涯悄悄松了口气,“果然是老糊涂了,这下好糊弄了。”
沈浚却并未放松,眼中隐有忧色,他记着顾怀玉的吩咐,但总觉得局势远比表面要复杂得多。
秦子衿被晾在当场,一时有些尴尬。
幸得董太师反应快,赶紧扶了他一把,低声劝道:“无妨,太后年岁大了,不记得你也正常。”
元琢依照礼仪上前一步,弯身请道:“请皇祖母回銮,宫中已备下宴席,迎皇祖母荣归。”
陈太后只是睨他一眼,既不应声,也不与他多言,径自迈步向前,众人不得不疾步跟上。
她行至秦子衿身侧时,目光忽地一顿,似有若无地扫他一眼。
那眼神凌厉,让秦子衿背脊发寒,不知为何,竟涌上一阵莫名心慌,他强自稳住心神,跟着众臣入内。
宫门大开,百官分班入内。
今日为太后回銮,御宴极为隆重,金钗玉佩、丝竹齐鸣,歌舞升平,殿上气氛看似热闹非凡,却自有一股暗流涌动。
太皇太后按惯例与天子同席——只隔一案而坐。
老太太自顾自端坐,面色如常,只偶尔端茶抿一口,神情不动如山。
酒过三巡,董太师按照与秦子衿早先的商议,缓步起身,拱手朝上道:“陛下,臣有一事相请。”
“秦寺卿新作一首诗,愿于太后回銮之日,献于圣前,以表寸心。”
大殿之上,文臣宴间献诗本是惯例,众目之下,许多人都隐隐期待,想看秦子衿这“天下才俊”能有何章句。
元琢知这师徒绝无好心,当即回绝::“今日是皇祖母回宫的大喜日子,献诗不必了,明日将诗卷呈上御案,朕自会过目。”
秦子衿神色一紧,连忙看向董太师。
董太师还待再劝,忽听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开口:“《治国论》的作者,想必才华横溢,哀家倒想听听他的诗。”
说到“治国论”三个字时,老太太咬字格外分明。
秦子衿心中大定,起身恭敬一拜:“谨遵太后懿旨。”
他随即于席间提笔挥毫,很快写下数行诗句。
太监捧过诗卷呈到天子案前,元琢目光一落,脸色倏地冷下去。
殿中众臣都觉气氛微变,低声窃语。
董太师与秦子衿则神色自若,早有谋划。
老太太见元琢迟迟未表态,目光微转:“《治国论》作者所作,竟让陛下如此为难?”
元琢神色发寒,伸手将诗卷递给身旁的太监。
那太监领命,高声朗诵:“铁骑三千出雁门,
龙旗一展势如云。
承遗敢效长缨志,
誓扫东辽雪国恨。”
太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字每句都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这首诗分明正是那日顾怀玉力主东征时,承先帝遗志、誓扫东辽之言!
顾党官员面色骤变,这分明是要借太皇太后之手,将顾怀玉置于死地!
沈浚脑中飞速盘算对策。
谢少陵死死盯着秦子衿,昔日仰慕的《治国论》作者,如今竟为私仇不惜祸国。
一时间,满殿目光全都落到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佛珠,瞧着秦子衿,神色一成不变,“这诗是献给哀家的?”
秦子衿压下忐忑,恭敬作答:“此诗原本是借顾相之语抒怀,顾相曾言,承继先帝遗志,誓与东辽一决死战——”
“写得真差。”
老太太突然打断,嫌弃地撇嘴,“什么狗屁不通的诗,比《治国论》差远了。”
殿中一阵窒息的安静。
秦子衿只能强作镇定,为自己辩解:“太后恕罪,这诗写得仓促,还请见谅。”
董太师见局势被拖慢,心头焦躁,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高声道:“太后,此诗诚然未臻妙境,但顾相当日的原话,却无人敢忘,那日顾相在紫宸殿前当众称——”
“‘往后大宸万事,皆听卿之所决!’”
在座的可都是人精里的人精,谁还看不出董太师唱这出戏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