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他正要将木板复原，指尖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夹层最深处的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灰尘掩盖的硬物。

不是银盒那种金属的冰冷。是一种更温润、更小的触感。

周凛的指尖猛地一颤！他小心翼翼地探入夹层深处，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将那件东西捻了出来。

借着库房高处气窗透入的、惨淡的冬日天光，他摊开了掌心。

一枚戒指。

男式的，银质戒身，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在戒面中央镶嵌着一小块未经雕琢的、温润内敛的墨玉。戒身沾染着些许灰尘，墨玉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幽深的光泽，如同凝固的夜色。

周凛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褪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库房的阴冷，尘封的气息，副官在远处疑惑的目光……一切都消失了。他的眼中，只剩下掌心这枚冰冷而沉默的戒指。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时空的壁垒！

黑石峡那地狱般的峡谷，爆炸掀起的灼热气浪，碎石和弹片如同冰雹般砸落……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后背撕裂般的剧痛中，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纤细的身体在自己怀里的僵硬和……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颤抖！

昏迷前，他死死攥住的，是她冰冷而沾满血污的手！那触感，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

而此刻，这枚躺在他掌心的、属于一个陌生阵亡军官的、毫不起眼的戒指……是她留下的！是她在他昏迷时，从他紧攥的手中……悄然取走的？还是……她一直带在身边，最终却选择将它留在了这个藏着她秘密的夹层里？

无数个可能，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脑中疯狂翻涌！但唯一清晰、唯一灼烫他心房的念头是——她没有忘记！她没有将他如同那场血战一样，彻底抛在身后！这枚冰冷的戒指，是她留下的唯一信物！是她在这乱世烽烟中，对他那份炽烈而笨拙的情意，一个无声的、沉重的回应！

周凛死死攥紧了那枚戒指！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压下了心中翻江倒海的激荡。他缓缓合拢手掌，将那枚带着她指尖最后余温（或许只是他的错觉）的戒指，紧紧包裹。

他转过身，背对着副官和守卫，面向库房那扇积满灰尘的、狭小的气窗。窗外，是洄水城铅灰色的天空和细碎的飞雪。

他摊开手掌，将那枚墨玉银戒举到眼前。昏黄的天光透过气窗的缝隙，吝啬地洒落在戒面那小块墨玉上，折射出一点幽深内敛、如同子夜寒星般的光芒。那光芒，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尘埃和冰冷的岁月，与他记忆中那双深不见底、曾映照过他身影的寒潭眸子，无声地重合。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他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那笑容里，没有狂喜，没有释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甸甸的了然，以及一种穿越血火、最终被这冰冷信物所证实的……刻骨的温柔。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稀世珍宝般，印在了那冰凉的墨玉之上。

然后，他扯开军装内衬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带着他体温和唇温的戒指，贴身戴在了自己脖颈上。冰冷的银链和墨玉紧贴着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触感。

窗外，寒风卷着雪沫，呜咽着掠过帅府高耸的飞檐。

洄水城的冬天依旧漫长而寒冷。权力的巅峰，依旧孤寂而危机四伏。

但此刻，周凛挺直了脊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披上了一层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铠甲。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的夹层，眼神深邃而平静。

他转身，军靴踏在库房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回响，一步一步，走向门外那片纷飞的风雪，走向属于他的、注定充满荆棘却也燃着希望之火的新时代。

颈间，那枚紧贴着心脏的墨玉戒指，在军装的掩盖下，无声地汲取着他的体温，如同守护着一簇永不熄灭的烽火余烬。

第33章 第九房姨太太33

番外：咖啡凉了

上海的秋天，有种别处没有的腔调。阳光是金箔色的，透过法国梧桐开始泛黄的阔叶筛下来，落在霞飞路（现淮海中路）干净湿润的柏油路面上，碎成一片片晃动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咖啡香、烤面包的甜香，还有若有似无的、新政权下蓬勃又带着点矜持的生机。

战争早已远去，炮火的轰鸣被有轨电车叮叮当当的声响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