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晴+番外(192)
“为什么会是柿子灯?”
怀晴眼皮一跳,心口也跳得厉害。
慕宁失踪前的那个生辰宴,突然问她与红灯,若是以后离开暗云山庄,过平淡的日子,想找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共度余生?她与红灯都异口同声,才不要什么如意郎君……
慕宁又问,若非要与一个郎君成亲呢?怀晴才勉勉强强地说,她的郎君定是踩在竹筏上,涉水而来,手提柿子灯,薄雾里像一盏很小的太阳。
为什么是柿子灯?慕宁问。
怀晴懒洋洋说,夜路走多了很心虚,可又实在想要一点光亮。
柿子大小的太阳就很好了。
不刺眼。
“曾经有个姑娘说过,柿子大小的太阳就很好了。”裴绰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怀晴脑海中轰地一声,仿佛整场天灯节的烟火都在脑子里炸开,五光十色、漫天流火。
她还未从这骤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裴绰已牵起她的手,掌心温热,“还愣着做什么?你这一觉,睡到灯节半场,再不走,灯会就要散场了。”
怀晴被他牵着走出去,橘灯在她手中微微晃动,如一颗跳动的心。
亦步亦趋走了几步,怀晴缓声道:“什么姑娘?什么姑娘跟你说这话?”
裴绰低头一笑,温柔缱绻至极。
正说着话,一只“地老鼠”急急往天上蹿,砰的一声在半空爆出火树银花。
嘉祥河道纵横,没走几步便是一座青石桥、一条内河。恰好此时一只乌篷船悠悠飘过,船夫仰头笑道:“郎君,娘子,要不要乘老汉这船去平湖看看?那儿人少、风清,最适合观灯。”
“好。”裴绰含笑应下,把怀晴塞入乌篷船舱内。
水声潺潺,木浆有节奏地拨动水面,水上烟霭沉沉,怀晴轻嗅,是微辛的金石硝石味道。
船舱不大,只有两人,一晃一荡,裴绰的眸光也晃荡着,很快便锁定在怀晴身上。他取出几根线香点燃,鹅梨香在舱中缓缓弥漫,拂去了两岸焰火的焦味。
“你倒是细心。”怀晴笑了。
“妍妍终是舍得说我好话了?”
许是鹅梨香甜而不腻,让人放松,怀晴半撑起下巴,打趣道:“不是吧,阁老,我从前说你几句好话,你还记下来不成?”
“当然。裴某人恨不能焚香沐浴,誊写成册,百年后,让子子孙孙烧给我。”
“裴某人?”怀晴冷笑道,“昭明太子在我面前,还用装得这么全?”
一小截灰白的线香折落。
裴绰的目光一寸寸沉下来,他看着怀晴,眼中映着两点灯火——仿佛两个柿子大小的太阳,明亮得不可思议。
“当年回京的那一刻起,世上便再无昭明,有的只有失意的,被家人视作不详的裴绰。”
“妍妍,你不知晓,这些年,我就算说梦话,也是裴某人本人。”
怀晴别过视线,扭头看舱棚竹编的纹路。
裴绰继续说,“今夜,你就只当我是裴绰,好么?”
怀晴噗嗤一声笑了,促狭道:“今夜,你能只当我是柳如玉么?若如此,你当唤我一声嫂嫂。”
裴绰脸色不青不白顿了一下,缓声道:“我只当你是妍妍。”
怀晴再次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明亮的眸子。
裴绰抬手,指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指尖微凉,却像带着一丝秋意,悄悄渗入肌肤。
怀晴睫毛一颤,垂下眼去。
“妍妍,看我。”
裴绰低声唤她,语气中有种压抑不住的执拗。
她仿佛是为了回应什么,缓缓抬起眼来,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目光。“做什么?”
“妍妍,对不起。”
“嗯?”怀晴一怔。
“裴渊殉葬前夜,是我……太冲动了。”裴绰嗓音低哑,像有什么哽在喉中,“这些时日,我夜夜难眠,脑海里总是反复那一夜……我逼迫了你,有违你的本意……”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几近懊恼地喃喃,“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你不肯原谅我,我也认了,都是我的错……”
语句断续,支离破碎,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像一只惊慌失措、撞入猎户箭下的野兔,只知慌不择路地倾吐所有。
怀晴沉默不语,只是望着他。
夜风吹来水气,河面泛起涟漪,水声如同珠玉轻响。
裴绰屏住呼吸,眸光紧紧落在她唇上。
“裴绰,”怀晴终于开口,唇齿轻动。
“嗯?”他喉结轻滚,整个人绷得笔直。
“我答应过你,今夜不问前因,只是一起看花灯。”
乌篷船忽然停住了,船夫吹起一声哨,“郎君,娘子,平湖到了。”
平湖在嘉祥上游,地势稍高,视野开阔,对岸便是一片灯海,与湖影交相辉映,不时有烟花绽放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