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175)
”刘员外家中倒是热闹。”张亦琦突然开口,盯着檐角半片染着煤灰的布帘。方才跨过门槛时分明听见后院有铁器拖曳声,此刻却静得如同坟场。
刘瘸子枯树皮似的脸抽搐两下,左手下意识护住腰间钥匙串,”官爷说笑了,这穷乡僻壤的 哪有那么多人。”
”县尉大人,前日暴雨冲垮了村西两户地窖。”张亦琦凑近两步,刻意压低的声音裹着威慑,“按律需查验屋舍安全。”
轻飘飘的话惊得刘瘸子后颈青筋暴起。
“不,不必了,不必劳烦官爷。”
“真的不需要我们检查吗?”张亦琦反问,又耐心解释:“盛夏时节,连日暴雨,这种靠山的屋舍,最易发生泥石流。”
“什么流?”不只是刘瘸子,现在是连周墨都听不懂了。
她瞥见周墨怔愣的神色,索性继续编下去:”山石裹挟泥浆,在遇到连日暴雨的时候会变得松动无比,然后就会顺着山滚下来。这要是白天滚下来,被人发现了还能逃命,这要是晚上发生,连人带房子一块就给埋了!”
听张亦琦说完,刘瘸子冷汗直冒“此话当真?”
“当然。”张亦琦继续趁热打铁“县尉大人是读书人嘛,见得少,想我这种跑苦差事的衙役见得多了,不过刘员外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种山体滑坡、泥石流一般都是都是发生在山体不稳固,尤其是那些被开采过的山脉之中,我刚刚瞧了瞧你家后山也不像是被开采过的样子,所以不必忧虑。”
不知周墨是信以为真,还是入戏太深,他居然问了句“那该如何是好?”
张亦琦垂首作揖,继续一本正经的瞎说:”上任县尉命我等仔细检查屋舍情况,排查隐患,记录在案,需工匠师傅评估后,衙门出资修缮。”
”当真?”刘瘸子浑浊的眼睛骤然发亮,缺指的手死死攥住周墨衣袖,”二位务必替老朽仔细查验!”
张亦琦洋装无奈道“县尉大人,现在已经过午了,我门后面还有很多户没有査。”
刘瘸子摆了摆头“那些人有什么好査的,官爷,都到我家来了,不妨查个清楚?”
见二人似要推辞,他急得高声唤来长工:”速备酒菜!今日定要留两位官爷吃酒!”
这里的酒可能不随便喝。
张亦琦刚想拒绝,身旁的周墨已拱手拦下:”刘员外盛情,我等公门中人恪守律令,不便叨扰百姓酒食,此番美意,在下铭记于心。”这番说辞不卑不亢,刘瘸子堆着笑又客套两句,便不再强劝。
两人在刘瘸子陪同下勘察宅邸,后院一处暗门格外醒目——这个横行乡里的土霸王,竟将通往后山的秘道直接开在自家院中。张亦琦指尖轻叩洞壁,佯作好奇:”刘员外,此洞通向何处?”
”二位官爷莫怪。”刘瘸子脸上堆起褶子,”不过是山脚下挖的避暑洞,进去瞧瞧便知。”话音未落,他已率先掀开厚重门帘。张亦琦与周墨交换眼色,一前一后踏入洞内。雕花木床、鎏金烛台,卧房陈设极尽奢靡,却不见任何通往山中的蛛丝马迹。
张亦琦后背渗出薄汗,耳尖捕捉着每一丝细微声响,她心里的一根弦紧绷着,怕万一这刘瘸子是假装上当,再在这个山洞里给她和周墨一人一个麻袋,来个瓮中捉鳖就完蛋了。
”此处无恙,我再去外头查看。”她借口脱身,踏入庭院。
扇形院落空荡死寂,刘瘸子仗着权势独居一隅,周遭连半户人家都没有。张亦琦绕着院墙反复踱步,目光突然被墙角一抹异样吸引——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小堆红土泛着刺目光泽。她蹲下身子随意拨弄,几颗细碎的黄石头赫然显现。张亦琦想都没想,直接抓了一把踹到口袋里。
当两人完成刘家村户籍核查,回城路上已是残阳如血。周墨望着天际晚霞,语气透着挫败:”翻遍刘家上下,也没寻到金矿线索。”
”谁说的?”张亦琦狡黠一笑,从绣着暗纹的荷包中倒出红土,几粒金砂在暮色里闪烁微光,”就在那个山洞旁。”她目光如炬,笃定道:”真正的入口,必定藏在那处洞窟深处。”
墨色天幕压得极低,更鼓声穿透坊市紧闭的木门,张亦琦掀开窗帘望着坊市上空悬挂的宵禁灯笼,心底泛起一丝不安。她侧头看向身旁的周墨,轻声问道:“周县尉,一会儿宵禁森严,你如何回衙?”
周墨嘴角扬起一抹从容的笑意,目光沉稳:“张姑娘忘了?此番我们是奉旨公干。”他的话语虽轻,却暗含深意,让张亦琦不禁感叹,原来在这世道,些许权柄便能换来截然不同的自由。
张亦琦心中一动,神色凝重起来:“周县尉,即便我们手握确凿证据,依《大齐律》,还是绕不过万年县县令这一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