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287)

作者:深林人不知

张亦琦在她对面坐下“府里闷得慌,想叫你去小住几日,”她顿了顿,望着窗外那株被雨水打弯的石榴树,“宫里也闷,不是吗?”

长宁忽然笑了,拿起一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对着镜子比划:“闷什么?你瞧,礼部新送来的头面,说是按祖母当年大婚的规制打的。”她的手指拂过步摇上镶嵌的东珠,指腹微微颤抖,“我都想好了,草原虽远,可听说那里天高地阔,遍地都是牛羊。”她忽然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孤勇的火,“我去了是做大汗正妻,往后就能像祖母那样,垂帘听政,甚至……”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顿住,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总之,比在这宫里做个摆设强。”

阳光忽然从云缝里漏下一缕,照在长宁的脸上,将她眼下的青影照得格外清晰。张亦琦看见她用力抿着嘴唇,唇瓣被咬出一道白印,却又很快松开,强撑着扬起下巴。那副故作嚣张的模样,像极了她们在玉门关初识时的她,可此刻,她袖中绞着帕子的手指,却把丝绢攥出了深深的褶皱,指节泛着青白。

“你看我做什么?”长宁忽然别过脸,伸手去够案上的茶盏,指尖却撞在杯沿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落在手背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依旧笑着,“我真的觉得挺好,草原上没有那么多规矩,说不定还能骑马射猎呢。”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个字散在空旷的殿里,像雨丝一样轻,“再说了,我是大齐的公主,总不能让百姓因我而遭战火吧。”

张亦琦看着长宁强装镇定的侧脸,看着她鬓边那支凤凰步摇在光影里微微晃动,忽然觉得这满殿的金珠玉翠都成了枷锁,将那个曾经张扬肆意的姑娘,牢牢困在了即将和亲的宿命里。她终究是回不去了。

翌日清晨,长宁仔细梳妆更衣,以精致妆容掩去连日憔悴,款步往文景帝的御书房而去。彼时宦官通传时,皇帝正与崔致远议事,案几上摊开着边关军情图,二人神色凝重。

长宁踏入殿内的瞬间,目光与崔致远短暂相触时微顿,旋即敛去所有波澜,径直行至御座前,按规制行三叩九拜大礼。她垂眸叩首,声线平稳如缎:”皇兄,臣妹长宁恳请和亲,望陛下恩准。”

文景帝手中朱笔一顿,原以为长宁此来必是为和亲之事哭闹,却未料她竟主动请命。他望着眼前同父异母的妹妹,先帝子嗣单薄,他们兄妹三人是在祖母的庇护下相依为命的长大,感情极为深厚,想到要将她远嫁漠北苦寒之地,帝王指尖不由攥紧了朱砂笔。”长宁,此事尚在商榷,我岂会让你受此委屈?”

长宁轻轻摇头,素手抚过袖口绣着的海棠纹样:”皇兄,以前臣妹不知晓边关将士疾苦,可等我去年去了一趟玉门关之后方知边关将士枕戈待旦之苦,更见百姓因战火流离失所之惨。皇兄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夙兴夜寐,二哥在沙场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臣妹虽是公主,但也不能只是享受荣华富贵,若能用一身之嫁换边境安宁,为大齐江山尽绵薄之力,正是臣妹的本分。”言毕再行大礼,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求皇兄成全!”

文景帝凝视着妹妹挺直的脊背,忽然发现昔日那个会为了一支珠钗赌气的小公主,已在岁月里长成了通晓大义的模样。殿外的雪无声细落,御书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的轻响。良久,他放下朱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喑哑:”和亲之事...容朕再做斟酌。”

”谢陛下。”长宁缓缓起身,福身告退。

铅灰色的云层压着紫禁城的飞檐,碎玉般的雪沫子自辰时起就没停过。长宁公主走出御书房时,鎏金铜钉的殿门正凝着一层白霜,她下意识裹紧了玄狐皮镶边的鹤氅,指尖触到领口处温润的双鱼玉佩——那是她亲生母亲留给她的暖玉,此刻却抵不过掌心的寒意。

宫道两侧的梧桐枝桠落满积雪,像无数条银白的手臂伸向灰蒙的天空。长宁踩着没踝的雪往前走,绣花鞋底碾过冰层,发出细碎的“咯吱”声。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针扎似的疼,她却不肯放慢脚步,任由鹅黄的裙角扫过廊柱下凝结的冰棱,惊落几串晶莹的碎冰。

“公主留步!”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积雪被踩得“簌簌”作响。长宁背脊微僵,却没有回头。崔致远披着玄色大氅追上来,肩头落满雪,发冠边缘凝着冰珠,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成雾。他跑到她面前三步远,忽然收住脚,玄色披风的下摆扫过雪堆,惊起几只躲在树洞里的麻雀。

长宁缓缓转身,雪花落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崔将军,何事?”她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狐裘传来,像被雪水浸过的玉石,清冽却带着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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