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58)

作者:深林人不知

长宁公主见她终于服软,这才心满意足,带着众人扬长而去,竟全然忘了自己此番来医所的目的。

张亦琦轻柔地扶起那个流血不止的伤兵,动作娴熟又小心翼翼,再次认真地为他换药止血。一番忙碌过后,她才惊觉,刚刚自己竟跪在了伤兵流淌的鲜血之上。刹那间,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她强压着情绪,匆匆回到厨营,换下满是血污的衣物。稍作整顿,又马不停蹄地奔赴医所,投身于忙碌的救治工作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暂时忘却心底那股酸涩滋味。

夕阳缓缓西沉,天边被染成一片橙红。这个时刻,最容易勾起人内心的脆弱。张亦琦毫无食欲,晚饭也没吃,只是紧紧握着那根竹笛,独自来到广陵王专属的登高台。暮色仿佛一双温柔却又残忍的手,将残阳揉碎成万千金箔,洒落在天地之间。张亦琦攥着竹笛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她单薄的后背挺得笔直,像是要用这倔强的姿态,撑住那摇摇欲坠的尊严。

登高台上,狂风裹挟着沙粒扑面而来,打得人脸生疼。她极目远眺,望着天地交接处翻涌的暮云,思绪飘远。她知道,在千年之后的世界,有着绚烂的霓虹,那里人人平等,再不必对权贵屈膝下跪,拥有着真正的自由。而此刻,她站在这古代的土地上,裙裾间坠着的玉禁步硌着膝盖,时刻提醒她,一言一行、每一步都要合乎这封建礼法。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竹笛缓缓抵上唇畔,张亦琦轻轻闭上双眼,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笛身上细密的竹纹。这触感,和她在现代时常吹奏的那支笛子简直一模一样。恍惚间,她觉得这竹笛或许根本不是一件普通乐器,而是时空裂隙里一扇虚掩的门,连接着她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不知何时,萧翌悄然出现。当《烟花易冷》的最后一个颤音悠悠消散在暮色之中,张亦琦转身,差点一头撞进他玄色织金的衣襟。年轻的亲王迎光而立,身姿挺拔,鎏金冠缨垂在肩头,被夕阳的余晖镀成赤金色,周身却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已伫立了多久。

张亦琦顿时觉得懊恼不已,毕竟这是萧翌的地盘,上次或许还能借口不知情,这次可就是明知故犯了。她满心都在盘算着如何编造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就在这时,却听萧翌开口道:“曲子很好听。”

“这曲子……”萧翌忽然欺身上前,身上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铁锈气息扑面而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笛孔,在即将触碰到张亦琦指尖的瞬间,堪堪停住,“像极了我前日猎到的白鹿,明明中了箭,却偏要往更深的林子里逃。”

张亦琦下意识后撤半步,脚下的布鞋踩碎了满地残阳。她迅速将竹笛藏到身后,仿佛藏起的是自己最后一片精神故土,戒备道:“殿下若是来问罪的,不妨直说。”

“听说你今日宁肯被人按着肩膀,也不肯屈膝下跪。”萧翌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和她并肩而立,目光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悠悠问道,“知道本王为何纵容你么?”

“总不会是因我吹的笛子入了您的耳吧。”张亦琦满心疑惑,脱口而出。

萧翌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长宁向我告状了,说她最后还是心软了,不然就凭你大不敬的罪名,不砍你的脑袋,也必定要打你板子。”他语气平淡,波澜不惊,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殿下是来替令妹和未婚妻出气的吗?”张亦琦此刻也豁出去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她下午刚从沈冰洁那里知晓了长宁公主和宋婉瑜的身份。

“未婚妻?”萧翌闻言,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结,疑惑地看向张亦琦,“谁告诉你的?”

张亦琦见他反应这般奇怪,愈发不解,直言道:“我听说的呀,好多人都说,宋小姐是当朝首辅宋相的女儿,她姐姐是当今皇上的皇后,她将来必定是广陵王妃。”

萧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警告道:“张亦琦,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可真要打你板子了,治你一个造谣生事之罪。”

事关八卦真假,张亦琦可不肯轻易罢休,回瞪他一眼,嘟囔道:“不是就不是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动不动就治人罪,这律法难不成是你们自家写的?”

萧翌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理直气壮道:“本王被造谣,清誉受损,还不能为自己讨个公道了?”

“宋小姐出身高贵,又生得沉鱼落雁之貌,而且心肠也不错,说她是你未婚妻怎么就侮辱你了?”张亦琦一旦较起真来,那可是寸步不让。很多时候她自己也清楚,她争的或许并非事情本身,而是那份一定要赢的执拗。况且她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今日长宁公主刁难她,非得让她下跪时,宋婉瑜可是一直在旁边劝长宁息事宁人,莫要打扰伤兵养病。只可惜长宁公主脾气上来,除了她的两位兄长、太皇太后和崔致远,谁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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