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民国](37)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与沈华年见面,又何尝不想时时刻刻同她在一起,只是现在,见面成了奢望。
当夜,付书同做了个离奇的梦。
和沈华年的梦一模一样。
他梦见自己满脸是血地躺在她怀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地黑,他用尽全力捧起她的脸,想与她说话,却发现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渐渐的,捧着她脸的手也脱力垂在地上,再想抬,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看着她落泪。
片刻后,心跳停止,他的心混逐渐脱离那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别哭,别哭。他想心魂站在一旁焦急出声,想上前去抱她,却发现一团虚无根本抱不住实体,刚靠近,他便直直穿了过去。
这是死了?付书同刚想着,便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一睁眼,便瞧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愣神。
他醒时外边依旧昏沉,定眼往墙壁上的西洋钟看,却发现这本该是天光大亮的时候。
八点一刻。
又一场暴雪藏在水墨色的云层里,在天上挑着降落的合适时机。
他坐起身来,胡乱揉着脑袋,思考方才那个古怪的梦。
他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梦到自己死,可看那身衣服,就是年后回上海时穿的那套。
断成点的记忆在此刻重新连接成线,梦和记忆在提醒他,年后回上海会遇袭。
可这就讲不通了,明明前世捡回一条命来,为何这个梦却直接给了个一命归西的结局。
难道…这是在提醒他。
“醒了吗,要出门了。今天可能会下雪,我们早去早回。”宋允成敲了敲付书同的房门,轻声问。
听见这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今天要见个重要的人,便急匆匆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至于那梦,只得等他有空时再细细研究。
“等我弄下头发马上出门。”他说着,随手拿起搭在衣架上沈华年送的那条围巾,一边系,一边往卫生间走。
出门时已经飘了小雪,付书同本以为那梦骇人听闻,却不料刚出门不久,后背便遭了冷枪。
胡同口瞧不见放枪那人,剩下火药味同冷风一起直往人脑里钻。
那可是东郊民巷附近,各国的兵都有,在此刻放枪,无异于找苦吃,若不是狗急跳墙非想要付书同的命,没谁愿意
宋允成还未来得及反应,腿上也中了弹。
这年还真是精彩,付书同双腿一软,朝地倒去。
这时间怎么提前了。他还未来得及思考这问题,便已失去意识,像坠入了片黑色的海里。
风雪从九点开始便不停,付书同本以为这辈子也到头了,却发现自己命大地睁了眼。
没死。
这已是三天后,腊月二十七了。
雪一天比一天大,北风凛冽,风霜能将人脸割
他一动,床边守着的人便醒了过来。
沈语宁见他醒,揉揉惺忪的眼,望着付书同笑。
“你醒了。还难受吗,需不需要我去叫医生?”她起身给付书同倒了杯水,关切地问。
第18章 枇杷树 生同衾,死同穴。
付书同接过水, 礼貌道谢后面露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稀疏斑驳的光透过白色纱帘洒进来,连带着漫天飞雪的寒气一同灌进人肺腑里,付书同依旧捏着水杯, 脑中却如倒带的电影般搜寻有关沈语宁的记忆。
前世他虽从沈华年口中听说过沈语宁这号人,可并未见过面,中枪时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也是沈华年。
还记得那年沈华年听闻他中枪的消息后,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北平,又几经辗转才找到他。
现在看来,事情发展的方向远超他预料,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在下一刻。
见他捏着杯子半晌不喝水, 沈语宁看出他心中疑惑,便笑道:“我你不认得,宛珍总该认得的。”
付书同眼眸一震。
“你是她姊妹?”他仰头将手中那杯水喝了个干净, 片刻后明知故问道。
装总得装下去,对沈语宁来讲,这是正儿八经地头一回见面。
沈语宁点头:“我是她堂姐。不过这事说来也颇为奇怪,倒有些怪力乱神的意味。”
前世的沈华年每回提起这位堂姐, 眼里满是崇拜,听得多了,付书同便有些印象。
她比沈华年大上四岁, 生来便注定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物,面上虽如绵羊般温顺, 急了却什么都做得出来,下能抗礼教拒缠足, 上能开学堂办女学。
能做的不能做的,都被她沈语宁做了个遍。
但在这世道里,这样的女子却注定长命不了。
一九一九年五月后, 付书同便再未从沈华年口中听到半分有关堂姐的消息,后来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沈语宁死在了从巴黎回国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