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开着的几家也门可罗雀，行人面色惶惶，步履匆匆。

两人不敢多做停留，低着头，找到一家门面看起来还算完整、但招牌蒙尘、生意显然十分冷清的客栈。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柜台后打盹的伙计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到是两个半大的孩子，眼里闪过诧异和轻蔑，但还是有气无力地问道：“住店？要几间房？”

江临月声音平静：“一间。”

钱袋里那些从尸体和劫匪身上搜刮来的铜板碎银有限得可怜，必须省着花。

能省下一间房钱，或许就能多买几个救命的干粮。

至于什么男女之防？在生存面前，显得无比可笑和遥远。

在她眼里，小六就是个孩子，仅此而已。

伙计似乎也见怪不怪，这世道，能凑出钱住店就不错了，谁还讲究那么多。

他收了钱，扔出一把拴着木牌的钥匙，指了指楼上：“二楼拐角，丙字房。”

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张板床，一张破桌，一盏油灯。

但比起风餐露宿、随时可能丧命的日子，这里已堪称天堂。

一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江临月才稍稍放松。

她看着房间里积着的薄灰，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小六：“叫点热水来，我们得好好洗洗。”

这一路的风尘、血污、汗渍，几乎已经让他们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和模样，也带来了滋生疾病的危险。

如今暂时安全，清洁成了头等大事。

小六点点头，跑下楼去。

很快，伙计提着两桶温热水上来，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俩一眼，又下去了。

江临月将屏风拉到房间中央，勉强隔出一点空间。

她先脱掉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硬邦邦散发着异味的破烂衣服，跨入木桶中。

温热的水包裹住疲惫冰冷的身体，她长长喟叹一声，拿起粗糙的澡豆，开始用力搓洗身上的污垢。

屏风另一侧，小六却有些坐立不安。

水声哗啦，氤氲的水汽带着皂角弥漫开来。

他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屏风，身体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破旧的床单，耳朵尖不受控制地慢慢变红。他想出去，到门外走廊上去等。

“小六？”屏风后传来江临月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和慵懒，“别乱跑，就在屋里待着。”

“我……我去外面等。”小六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明显的窘迫。

“外面不安全。”江临月的声音很平静，“就在屋里待着。你小小年纪，没那么多讲究，没关系。”

她这话本是安抚，意思是让他别在意那些虚礼，他们之间不必拘束。

但听在小六耳朵里，却莫名刺中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赌气地、声音不由自主提高了些，冲着屏风方向反驳道：“我很快就长大了！”

话音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又低下头，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屏风后，水声停顿了一下。

随即，传来江临月一声轻笑。

“呵……”她似乎摇了摇头，水声又继续响起，伴随着她模糊的、带着笑意的低语，“是啊……很快就长大了……”

笑声和水声模糊地传来，小六坐在床沿，脸上的热意久久不退，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有被当作小孩的不甘，又有脱口而出后的羞窘，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他不再说要出去，只是依旧僵硬地坐着，听着屏风后的水声，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水汽氤氲中，一屏之隔，一边是少女逐渐洗去污垢、略显清瘦却坚韧的身形轮廓，一边是少年懵懂初开、别扭又固执的心事。

乱世之中的方寸之地，竟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

屏风后的水声渐渐停歇，只剩下细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江临月正在里面拧干长发上的水珠。

进屋前，她特意托客栈小二去买两身便宜的粗布成衣，刚才热水送上来时，衣服也一并送到了，就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小六，把桌子上的衣服递给我一下。”

小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床沿上弹起身。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桌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的青色粗布衣服，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扇简陋的屏风。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拿起衣服，手指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走到屏风边，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一只手臂从屏风边缘伸了出来。

刚刚沐浴过的缘故，那截手臂褪去了往日覆盖的泥污和风霜，显露出原本的肤色——是雪白的，是江临月自己的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