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场有杀人犯(144)
仁德里三十五号,仁德里三十五号。
死去的女尸忽然来上街。青的面孔,青的四肢,肥腻的白洋裙,四五层楼高,跌跌撞撞,在乌云中走来,向街道投下阴影。人们四散奔逃。于是跟着逃。晃过青苔屋,晃过煤屑路,晃过高高矮矮的死灰老厝,见一株老死芭蕉,见一只晴天娃娃,工厂老烟囱,爬山虎,三角梅树荫,带伤疤的狗,断臂拖拉车,土地爷神龛,剖腹的录音机,破碎八音盒,瘪气篮球,梳妆镜,女人头发,一口井,旱厕,皮猴戏台,化验单,避孕套盒子,烟花筒——到了,青苔屋,旁边又是煤屑路,后面旷野天底下无数苍苍的死灰屋脊。
只当这里就是仁德里三十五号。
于是进屋去。满屋青苔,一张残腿的太师椅。于是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脱裤子,对着这个仁德里三十五号,开始自慰。
就像是在凌迟。
方伯庚醒转过来,见自己伏在熊浣纱双膝间,赶忙直起身,但腰上不力,脚一滑还是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冒了一头虚汗。
熊浣纱默默等了他少顷,见他气色渐有恢复,便径直问道:“仁德里三十五号是什么?”
听到这个词,方伯庚身躯一震,下意识就要逃避。然而熊浣纱的视线牢牢罩在他身上,他终归还是踟蹰回过身,低哑着喉咙回复道:“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不存在?不存在你的梦呓全是它。”
方伯庚一愣,思绪几下辗转,最后还是软下嘴道:“小时候经常去祭祀的祠堂。”
“祠堂?”熊浣纱看了看他的脸色,“一个祠堂,为什么会记得这么久。”
语毕,便见对方脸上一瘪,显然是触到了软处。闭口默了半晌,熊浣纱几乎要放弃了,方伯庚才突然开口坦白道:
“我祖上在潮汕那边,很重家族观念,经常要拜神祭祖。仁德里三十五号,算是我们方家的一个宗祠,五牲三牲这种大祭祀,全族人——舅姨姑嫂伯叔堂表——都得过去。我讨厌这个地方,一族人聚在一起,攀比,炫耀,命令,鄙夷,很恶心,所以每次要去,我都会找借口逃避。”
“有一次大概是十一岁,家族有个人去世,是长辈,威望很高,必须过去祭拜。我跟那个长辈不熟,不想去,而且当时好像,好像是有个电影想去看。但是最后没办法,还是去了,我心里不爽,就做了件事,脱裤子,在祠堂门口撒了泡尿。”
闻言,熊浣纱不由得瞪大双眼;方伯庚余光看到,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勾起。
“在祠堂门口撒尿,后果就是我姐要打我。拿把扫帚,说我败坏礼俗,当着家族所有人的面就要抽我屁股。但是当时我妈也在,她没让我姐打——那么多人,她让我走了,后面这种重大祭祀场合,她再也没有强迫我去过。她当时说了句话,所有长辈骂她没管束没教育的时候,她说了句话,说——心没到,礼自然也没到。就这句话,她就放我走了。”
熊浣纱昏昏地听着。本以为是个封建礼教残害的故事,不成想中途出现了转折。姐姐要打人,符合历来中国人的逻辑:折了家里的颜面,自然要打——面子文化大抵如此。可是这时出来了一位母亲,这位母亲和以往故事里鞭挞的形象不同——她是通透的,轻飘飘一句话,放儿子逃离了苦海。
就这样一段经历,方伯庚刻骨铭心,以至于长大成人、步入中年,还要穿过十几二十年光阴去回望——那个母亲不作强迫后,再也没回去过的地方,方氏宗祠,仁德里三十五号,上百年家族黑暗史的一个缩影所在——他念念不忘。
为什么。
“后面我妈去世,我爸去世,我姐嫁人,我在外地读书,又找了个很远很远的工作,仁德里三十五号,自然没有再去过了。有时候家里会有消息过来,说这个人结婚,那个人去世,要我回去,我都拒绝。听到这些,脑子里都想到我妈那句话——心没到,礼就没到。我想我就跟着心走,心到了,该有的总会有,现在我没那个心,所以什么也不想做。”
什么都不想做,跟着心走,让方伯庚成为了一个彻底的自由主义者。
“我去了很多国家,见了很多人——不就该这样么?难道像我姐那样,死守着男人和孩子,像我妈,一辈子没出过风柜那个小地方。我觉得我是对的,人生就该那么过——拿最帅的枪,吸最贵的大麻,喝最烈的酒,还有肏——”看了熊浣纱一眼,改口,“泡最辣的妞。”
“本来就该这样,我也以为我会这样一直下去。”说着,惨淡一笑,犹如是自嘲。
见他如此,熊浣纱骤然预感到转变。果然,下一顷便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