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妾+番外(30)
城南仓廪!那不正是囤积霉米的源头?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耳膜。文有晴一把抓过那册卷宗,手指因为某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而微微颤抖。她飞快地翻开,发黄的纸页在指尖沙沙作响。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仓号、米粮进出数量。起初几页并无异样,翻到中间,字迹陡然变得潦草而急促,墨点飞溅,仿佛书写者心中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丙戌日,查‘丰’字仓,新米入库,账册登记一千石。实地盘核,得八百五十石余。另入一百五十石陈米,得六十三两入账。”
“丁亥日……得三十四入账。”
“……”
一页一页翻过去,文有晴明白了王守仁购入的‘新米’价格远低于市价,然后再购得陈米混入其中,以求暴利。
但已经有利了,做的无痕难道不是更好吗?为何要给陈米专门染色?
“……近日米价突增,杂役刘三形迹可疑,逼问下才知城中已有霉米,丧尽天良……”
卷宗最后几页,字迹几乎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急迫:
“……然牵涉甚广……恐府衙之内亦有勾连……今已寻得关键人证,需按下。和合娘娘之事待亟,莫出错……”
记录戛然而止。
最后那半页纸的空白,像一张骤然咧开的、无声嘲讽的巨口。文有晴的指尖,正死死按在那未干的墨字上,而她的另一只手,上面被她擦干的血似乎烧了起来,灼痛地她抬不起手来。
“你们都是疯子,疯子!这吃人啊,吃人啊……”王夫人终于发出破碎的声音,泪水决堤般涌出,她本就疯,此刻更是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轰!”
仿佛九天之上炸响一道无声的惊雷,直直劈在文有晴的天
灵盖上!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瞬间扭曲、粉碎、崩塌!
王守仁那张临死前惊愕的脸,带着一丝她当时不愿深究的神情,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不是贪官被戳穿的恐惧,那是一个肩负着秘密、即将接近真相却功败垂成的清官,骤然遭遇灭顶之灾的绝望!
他不是贪官!他是唯一一个在黑暗中试图凿开缝隙的人!而自己……自己做了什么?
“我杀错人了……”声音像是从一口干涸千年的枯井里挤出来,嘶哑得不成调子。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她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滑倒。
杀人的手烫得她剧痛,又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手指。她猛地甩手,那无形的血缠绕物却黏在手上,甩脱不得。
巨大的反胃感汹涌而至,她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视野开始模糊、旋转。书房里溅落的血点,缸中浮沉的好米,卷宗上未干的墨迹,王夫人那张被绝望撕碎的脸,阿芦的骨头……所有画面疯狂地搅动、重叠,最终都化为一片刺目的、铺天盖地的猩红!那红色淹没了理智,淹没了她引以为傲的“仗义”,只剩下一个冰冷的事实:她没给阿芦报仇,还杀了一个好官。
第16章 错杀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文有晴顺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蜷缩在那里,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空洞和冰冷,从心脏深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腊月最深的寒冰更冷。替天行道?现代人秉持的清正?此刻都成了最恶毒的笑话,狠狠抽打在她的脸上,留下看不见却深入骨髓的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谨慎,停在了门口。昏黄的灯光将来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文有晴蜷缩的身体旁。她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力气转动一下眼珠,只是更深地将脸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现实。
沈自节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文有晴,他大约都猜到了,虽然他不满文有晴的擅作主张,但木已成舟。
他只是淡淡吩咐侍从把王夫人带下去安置,目光落在矮几上摊开的卷宗上,昏黄的灯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总是平静温和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沉入更深的潭水。
沈自节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他缓步走到文有晴身边,没有试图去扶她,只是屈膝半蹲下来,视线与她蜷缩的身影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