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妾+番外(88)
感觉过了许久,文有晴才见到了陆之学。
这位传闻中中正不阿的臣子,与她想的一样,陆之学沉默地接过包裹,掂了掂分量,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道:“沈自节自己的事情,不会牵连家人。”
文有晴知道他误会了,以为她是来撇清关系落井下石的,忙道:“大人,刚刚妾身撒了谎,沈大人没有通敌,没有诬陷忠良,这是人证朱十三的账本,记录了旬阳城木料及大火的原因。请大人还沈大人一个清白。
陆之学点了点头,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腔调:“知道了。大理寺自会核查。只是夫人这样,有些失了体统。”说完,也不等她再开口,便后退一步,沉重的侧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最终“砰”的一声彻底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她所有未尽的恳求和希望。
门轴转动的声音沉闷地碾压过她的心,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陆之学再不公正,谁能公正?
出了大理寺,她僵硬地站在冰冷的石阶上,望着眼前那两扇重新闭合的、如同铁壁般的黑漆大门,好一会儿才找回四肢的知觉。
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猛地攫住了她,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时那条幽深冰冷的青石巷,此刻望去,竟显得更加漫长而绝望。
困意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却始终无法将她彻底淹没。她在寒冷与惊悸的夹缝中挣扎,意识浮浮沉沉。
浅睡了一觉,天还是没亮,她又披衣起身,府邸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天光,如同稀释了的灰墨,悄无声息地从窗棂的缝隙间渗透进来,驱散了房间最浓重的黑暗。文有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天亮了!馄饨摊已经开始敲了!
她要去听听消息,她侧耳趴在禁闭的府门外,听百姓的私语。
果不其然,外面的议论已经吵翻天了,很好,先吵起来就行。
文有晴猛地离开大门,巨大的忐忑如同熔岩在血管里奔涌,她冲回卧房,认真地地挑了一件深翠色的衣衫换上,画了一个精致极致的脆弱人妻装。
“备车!去西市口!快!”她要去把这个仗打赢。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急促的“辘辘”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靠近西市口,道路越是拥挤不堪。马车如同陷入泥沼,寸步难行。车窗外,鼎沸的人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薄薄的车厢壁。
“……沈青天呐!怎么会诬陷忠良?”
“呸!什么青天!知人知面不知心!朝廷都定罪了!”
“放屁!定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你没听今日街头巷尾的秘闻吗?”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可怜啊……沈夫人以后可怎么办……那样好的女子……”
“世家公子的人血,蘸馒头吃是不是效果更厉害?”
……
无数声音钻进耳朵,同情、愤怒、猜疑、恐惧……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文有晴死死攥着袖口,指甲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猛地推开车门,不顾车夫的惊呼侍女的阻拦,纵身跳下了几乎停滞的马车。
深碧色的裙裾在混乱的人流中格外显眼,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她不顾一切地拨开身前重重叠叠的人墙,推搡着,跌撞着,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挤去。
那些议论声、惊呼声、抱怨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目标——西市口中央那座高耸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刑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而令人作呕的味道。劣质脂粉的甜腻、汗液的酸馊、食物腐烂的微腥……还有一种更隐秘、更深入骨髓的,铁锈般的、属于血的预兆。
终于,她突破了最后一道人墙的阻隔。
视线骤然开阔。
还没到正午,但人已经聚齐了,就像是闻见腥臊味的秃鹫一样,等着祭坛上的人咽气。
正午惨白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像无数冰冷的金针,扎得人眼睛生疼。偌大的西市口刑场,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水泄不通,人山人海。无数张面孔仰着,汇成一片模糊的、涌动的海洋,闪烁着惋惜、麻木或贪婪看戏的光芒。
而在人群中央,在那片被刻意清空的、铺着肮脏稻草的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台。
台子不算高,却足以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一切。台子上,两根粗壮的原木支起一个简陋的框架,一把厚重、宽大、刃口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寒光的鬼头铡刀,就悬吊在那框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