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原本正在批阅一份边境军报，听到墨刃汇报李嫣然竟敢在府中公然对弄月动手，甚至口出恶言、污秽不堪时，他握着朱笔的手猛地收紧，笔尖的殷红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大团刺目的红痕，如同血渍。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沉下来，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分。

“她竟敢如此放肆！”沈聿的声音冰寒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李嫣然那副温婉假面下的跋扈与恶毒，彻底超出了他的容忍底线。更何况，她辱骂冲撞的对象，是弄月。

当听到弄月被指着鼻子辱骂“贱人”、“狐媚子”、“寡妇”时，沈聿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钝痛。他几乎能想象出当时弄月是何等难堪与孤立无援。

然而，随着墨刃继续汇报，听到弄月如何不卑不亢地回应，如何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戳李嫣然心窝的话，最后又如何从容离开时，他紧绷的心弦又奇异地慢慢松弛下来。

她没事。

非但没事，甚至……还巧妙地反击了，让李嫣然自取其辱。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松了一口气的安心，是对她那份临危不乱、柔中带刚的欣赏，或许……还有一丝极隐秘的、因她维护了那枚玉佩而生的悸动。

“她……之后如何？”沈聿打断墨刃，声音依旧低沉，却缓和了许多，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可受了惊吓？回兰馨苑后有何表现？”

墨刃垂首答道：“回侯爷，大奶奶面色如常，并无惊惧之态。回兰馨苑后，便如平日一般，看书习字，并无异常。只是……”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只是云鬓姑娘似乎颇为气愤，在院内低声抱怨了几句，被大奶奶出言制止了。”

沈聿闻言，沉默了片刻。

她总是这样。看似柔弱，内心却自有一股坚韧之气。受了委屈也不形于色，只会自己默默承受，或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安静地化解。

这份认知，让他心中那点因未能及时护她周全而产生的愧疚感，愈发浓重起来。同时，对李嫣然那愚蠢跋扈的行为，也愈发厌烦。

“李嫣然那边呢？”他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冷硬。

“府医已去看过，说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歇息片刻便好。李小姐醒来后便哭闹着要回府，已被下人护送回去了。”

“嗯。”沈聿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问。对于李嫣然的死活，他显然并不关心。

他挥挥手让墨刃退下，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那团刺目的朱红墨迹上，却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个安静的院落。

犹豫了片刻，他终究还是无法完全安心。起身，并未惊动任何人，再次走向了兰馨苑。

这一次，他并未在院外徘徊，而是直接走了进去。

院内，弄月正坐在石凳上，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看，又似乎只是在出神。秋日的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侧影，颈间那枚粉紫兰佩在她微微低头时，从衣襟间滑落出来，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是他，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书卷，起身行礼：“二少爷。”声音轻柔平静，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波的情绪。

沈聿的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确实安然无恙，连发丝都未曾乱了一分，心中那块石头才彻底落地。

他的目光在她颈间的玉佩上停留了一瞬，又快速移开，语气尽量寻常：“路过，进来看看。今日……府中没什么事吧？”

他问得含糊，带着一丝试探。

弄月微微垂眸，长睫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他知道了。

她轻轻摇头，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的笑意：“劳二少爷挂心，并无什么事。”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温顺地补充道，“方才倒是遇见李小姐了，李小姐似乎……心情不大爽利，匆匆过去了。二少爷若是得空，不妨去宽慰一二？”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相遇，又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反而显得大度体贴。

沈聿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一个“心情不大爽利”，好一个“宽慰一二”。

她越是这般平静淡然，越是衬得李嫣然方才的行径如同跳梁小丑，也越发让他觉得……心疼。

“她的事，不必你操心。”沈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护，“你……没事就好。”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重地敲在了弄月的心上。

弄月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他那双总是深邃冷冽的眼眸中，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