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昭变得异常沉默。他不再频繁召集朝会，大多数时间都独自待在御书房或皇宫深处那座用于祭祀的星辰殿。他平静地批阅着最后一批关于城防、粮草、兵力调配的奏章，仿佛只是在处理寻常政务。但阿墨知道，陛下正在酝酿着什么，那平静的表面下，是比愤怒和绝望更深沉的东西。

是夜，月黑风高，星辰隐匿。皇宫内一片死寂，唯有巡夜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

陆辞昭屏退了所有宫人，只带着阿墨，悄然来到了星辰殿。殿内没有点燃太多烛火，只有几盏长明灯在幽暗中跳跃，映照着墙壁上古老的星图与祭祀符文，显得神秘而肃穆。

早已有两人在殿内等候。一位是身着繁复古老黑袍、面容枯槁、眼神却深邃如渊的老者——南昭皇室世代侍奉的大巫师。另一位，则是如同影子般融入黑暗、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眸子的暗卫首领，影。

“陛下。”两人见到陆辞昭，同时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陆辞昭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大巫师身上，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大巫师，朕记得皇室秘典中，记载有一种上古秘术，可令人气息断绝，肉身不腐，宛若假死，需特定条件或时机方能苏醒？”

大巫师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回陛下，确有此术，名为‘龟息沉眠’。然……此术逆天而行，施术者需付出极大代价，且苏醒之期渺茫，凶险异常，历来被视为禁术。”

“代价为何？”陆辞昭问，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施术者，需耗尽毕生修为与半数寿元，以自身为引，沟通天地之力，方能护住受术者一缕生机不灭。而受术者……”大巫师顿了顿，看向陆辞昭，“将青丝成雪，魂魄沉于无尽黑暗，何时能醒，无人可知。或许十年，或许百年，或许……永坠沉眠，与死无异。”

青丝成雪，沉睡不醒……陆辞昭听着这近乎神话的描述，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朕，要你用此术。”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大巫师身体微微一震，影也抬起了头，眼中闪过惊愕。

“陛下！”影忍不住开口，“此术虚无缥缈，即便成功，陛下沉睡，与……与殉国何异？且苏醒无期，复国何望？”

陆辞昭转过身，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那里，隐约可见京城墙头摇曳的火把光芒。

“殉国，是终点。而此术，是一线生机。”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朕不死，南昭便不算真正灭亡。朕若身死，人心彻底离散，复国再无可能。”

他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影：“影，你的任务，不是陪朕殉葬。朕沉睡之后，你需带领暗卫最核心的力量，携带部分皇室密藏与典籍，隐入民间，蛰伏起来。等待，并且寻找时机。”

他又看向大巫师：“大巫师，施展此术后，你便随影一同离开。你的知识，对未来的‘种子’，至关重要。”

他这是在交代后事，却并非为了个人安危，而是在为这个国家，保留最后一颗可能在未来发芽的种子。他选择“假死”，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以一个“已死”之君的身份，成为一个象征，一个凝聚未来可能性的符号。他的沉睡之地，将成为一个秘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关于复国的火种。

“陛下……”大巫师苍老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敬佩，有悲悯，更有一种赴死的决然，“老臣……领旨。能以此残躯，为南昭保留一丝国运，死而无憾。”

影沉默片刻，重重叩首：“暗卫，誓死守护陛下沉睡之地，并等待陛下归来之期！纵百死，不悔！”

陆辞昭看着他们，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可以托付的人了。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他走到星辰殿中央，那里早已按照大巫师的要求，布置好了一个古老而复杂的阵法。他平静地脱下象征皇权的冠冕和外袍，只着素白中衣，躺在了阵眼的位置。

大巫师开始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声音沙哑而悠远，仿佛来自时空的彼岸。他枯瘦的双手结出复杂的手印，周身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光芒。随着咒文的进行，他原本就枯槁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

影则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隐没在殿角的阴影中，死死记住着施术的每一个细节，以及陛下沉睡前的最后模样。

陆辞昭感到一股庞大的、冰冷的力量开始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水，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大殿，脑海中闪过的，不是江山社稷，不是仇敌秦御，而是江南水乡的暖风，是市井巷陌的烟火气，是……曾经那个自由不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