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拍板，但显然，陆昭的提议打动了他。这不是情感的动摇，而是基于理性判断的认可。

会议在一种务实的气氛中结束。秦屿起身与陈教授握手，又对几位核心成员点头示意。当他走到陆昭身边时，脚步略微放缓。

“陆助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却又比之前少了几分无形的压迫感，“关于那份北狄时期可能受南昭影响的纹饰资料，会后方便发我一份参考吗？”

这是一个纯粹的工作请求。

陆昭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他能看到秦屿眼底那抹熟悉的深邃，但此刻，那里面没有千年积怨，只有属于商人秦屿的探究与审慎。

“可以。”陆昭简短地回答，声音同样平稳，“稍后发您邮箱。”

“有劳。”秦屿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下属离开了会议室。

陆昭站在原地，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平稳的跳动声。没有愤怒，没有刺痛，只有一种……成功运用规则、并初步赢得一场小型交锋后的、微弱的疲惫与释然。

他回到座位，开始整理自己的资料。陈教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说得很好，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陆昭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开始。在“规则之下”与秦屿共舞，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多。但至少，他今天证明了，即使剥离了帝王的身份与过往的恩怨，仅凭“陆昭”所拥有的知识与能力，他依然可以在这个时代，找到属于自己的话语权和立足点。

而这场始于工作需求的邮件往来，是否会成为打破坚冰的又一道缝隙？他不知道，但似乎，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恐惧和排斥。

第73章 烟火人间

项目会议结束后的几天，驻地气氛明显松弛了不少。初步方案得到了资方的认可，下一步更精细的勘探需要等待设备和数据分析结果，项目组迎来了一段短暂的空窗期。连日的阴雨也停了下来，久违的阳光洒满院落，晒干了泥泞，也似乎驱散了些许积压的紧张感。

陆昭依旧保持着早到晚走的习惯，大部分时间埋首在工作室里，对照着拓片和文献，进一步完善他对那批铭文器物的解读报告。工作的专注能让他获得内心的秩序，但当他停下笔，看着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田野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便会悄然浮现。那是一种脱离了沉重使命后，暂时失去目标的悬浮。

“陆老师！”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工作室的宁静。小林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雨停了，天气这么好，我们几个打算去镇上那家新开的柴火鸡尝尝鲜，都说味道特正宗！您一起来吧？”

陆昭握着笔的手指一顿。聚餐？与他印象中宫廷宴饮的繁文缛节、或是与臣子们各怀心思的应酬完全不同，这是属于现代年轻人之间，纯粹为了口腹之欲和社交联络的日常活动。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独处更符合他千年来形成的习惯。

然而，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没有说出口。他看到了小林眼中纯粹的期待，也注意到了窗外那一片暖融融的落日余晖，以及空气中漂浮着的、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这一切，与他之前自我封闭时感受到的灰暗世界截然不同。

“……好。”一个简单的音节，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从他唇间逸出。

小林立刻欢呼一声：“太好了！我们半小时后出发！”

镇子离驻地不远，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同行的除了小林，还有负责测绘的小张和器物修复的王师兄。车内空间狭小，充斥着年轻人插科打诨的玩笑声和车载电台流行的音乐声。陆昭安静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农舍和偶尔驶过的车辆，一种奇异的疏离感包裹着他。这一切鲜活、生动，甚至有些吵闹，与他记忆中南昭都城的庄严肃穆，或是北狄王帐的粗犷豪迈，全然不同。

餐馆果然人声鼎沸，充满了锅气、笑声和碗碟碰撞的声响。他们被安排在角落一张方桌。点菜的任务交给了活跃的小林，她熟练地报出几个招牌菜名，还特意询问陆昭有无忌口。

“并无。”陆昭回答。他看着面前印着鲜艳图案的塑封菜单，以及桌上粗糙却干净的土陶碗碟，感觉既陌生又新奇。

柴火鸡被盛在一个巨大的铁锅里端上来，汤汁翻滚，香气扑鼻，配着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子。小林几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一边吃一边畅聊着项目趣事、生活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