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内部争论未果之时，秦屿带着他的团队再次抵达驻地，听取方案进展，并最终决定资源的倾斜方向。会议直接在摆放着巨大遗址沙盘和结构图的指挥室里进行，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王工率先详细汇报了结构风险，用数据和模型说话，结论明确：全面发掘风险极高，建议暂缓。副组长则紧接着陈述了核心区域可能蕴含的、足以改写南昭末期历史认知的巨大潜力，言辞恳切，充满了一位考古学家的热忱。

秦屿听完，未置可否，目光转向陈教授：“陈教授，您的意见？”

陈教授叹了口气：“学术上，我渴望知道真相。但作为项目负责人，我必须对文物的安全负责。两难啊。”

最终，秦屿的目光落在了自会议开始后便一言不发的陆昭身上。“陆助理，”他的称呼依旧正式，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你对南昭时期的建筑工艺和此地背景有深入研究，从你的角度看，风险与价值，如何权衡？”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陆昭身上。他感受到来自考古同僚的期待，也感受到来自秦屿那冷静审视、仿佛要洞穿他所有伪装的目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拿起激光笔，指向那片被红色标记的区域。他的动作从容，带着一种源于绝对了解的自信。

“此处的建筑工艺，采用了南昭王室秘传的‘垒石悬魂’技法。”他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听不出情绪，只有纯粹的学术阐述，“以特制灰浆混合糯米汁、兽血，层层夯筑，内部暗藏承重巧构。其坚固程度，远超寻常夯土。物探显示的脆弱，并非结构本身老化，更可能是当年建造时预留的……‘自毁’机关，或因千年地质活动导致的局部应力改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与秦屿对视。

“这意味着，风险可控，但需方法极致精准。而价值……”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并非仅仅在于可能出土的金玉冥器。在于理解一个王朝覆灭前，最后的技术巅峰与精神寄托。在于厘清南昭与北狄在文化、技艺上真实的关系脉络。这，才是对这段历史真正的‘守护’。”

“守护？”秦屿捕捉到了这个词，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陆助理认为，冒着让这些可能极具价值的遗迹彻底毁于一旦的风险，去追寻一个学术上的‘厘清’，就是守护？”

他的质疑带着商业思维固有的风险规避倾向，直指核心。

陆昭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困于情爱的亡国之君，而是变回了那个曾在朝堂上，面对群臣质疑，依然试图推行心中理念的君王，只是手中的权杖换成了知识与理性。

“将过去封存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任由其被时间彻底遗忘，是守护吗？”陆昭反问，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那不是守护，是埋葬。真正的守护，不是将易碎品锁进保险柜，而是通过研究、理解，让它的价值被认知，让它的故事被传续。即使过程中需要承担风险，那也是为了让其精神与文化得以‘活’下去，而非作为冰冷的标本‘存’下去。”

他指向沙盘，目光灼灼：“这座倾宫，无论其建造初衷为何，它已然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我们的责任，是以最审慎、最科学的方式，去解读它，让它开口说话。这才是对创造它的工匠、对埋葬于此的时代、对后世所有渴望了解这段历史的人，真正的负责与守护。”

他没有提及自己，没有提及秦御，只将立场置于更宏大的人文关怀与历史责任之上。指挥室里一片寂静，连之前主张积极发掘的副组长也陷入了沉思。陆昭的这番话，超越了简单的“挖”与“不挖”，触及了考古工作的本质意义。

秦屿凝视着他，久久没有移开视线。陆昭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光芒，坚定、纯粹，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对文明传承的使命感，与他记忆碎片中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身影奇异重叠，却又更加……厚重与开阔。他心底某根沉寂的弦，似乎被极轻地拨动了一下，带来一阵陌生的悸动与恍惚。

“……我明白了。”良久，秦屿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之前那种纯粹的商业审视淡化了些许，“王助理，配合项目组，按照‘局部探方，渐进推进，实时监测’的思路，尽快拿出一份兼顾学术目标与风险控制的细化执行方案，我要评估投入产出比。”

他没有完全采纳激进派的方案，但显然，陆昭对“守护”的阐释，打动了他理性权衡的天平。他愿意在可控的范围内，支持这种更具探索性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