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终于转回目光，看向她，烛光下，她侧脸线条柔和，却透着股韧劲儿。

他忽然倾身，伸手，并非触碰她，而是取过了她手中那只已微凉的茶盏。

他的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指节，带来一丝温热的触感。

慕容枝微微一怔，抬眸看他。

只见他将那杯凉茶置于一旁，亲自执起小炉上温着的茶壶。

重新斟了一杯热气袅袅的新茶，缓缓推至她面前。

白瓷杯盏衬着他修长的手指，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道。

“天晚了，喝点热的。”

他语气寻常，仿佛这只是最自然不过的举动：

“朕瞧你晚膳用得不多，可是御膳房不合胃口？”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柔，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只是平和的关怀。

那日“无事不必打扰”的冷硬，在此刻这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面前，悄然消散。

慕容枝看着眼前那杯新斟的茶，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此刻心湖上的冰层，也终是被这无声的温柔悄然叩开了一道缝隙。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伸出手，指尖轻轻圈住温热的杯壁，低声道：

“谢陛下……膳食很好。”

萧衍看着她微微低垂的脖颈和那终于不再紧绷的肩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缓和。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也端起自己那杯茶，慢慢呷了一口。

茶水温热，熨帖着掌心，也仿佛缓和了殿内微妙的空气。

片刻的沉默并不令人尴尬，反而有种心照不宣的宁静。

他放下茶盏，目光掠过她发间那支过于素净的银簪，忽然道：

“前几日高丽进贡了些东珠，光泽倒还温润。

明日让李德安送些过来，你镶在簪上或缀在鞋上都好，免得过于素净，失了美人的体例。”

这话说得平淡，甚至带点帝王赏赐惯有的口吻。

却巧妙地避开了“补偿”或“讨好”的嫌疑 只像是忽然想起，随口一提。

且将缘由归于是“美人体例”，而非他个人的心意。

慕容枝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闻言，眼睫又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自然听出这并非寻常赏赐。

东珠珍贵，他特意提起“温润”二字，像是在呼应方才那杯热茶的温度。

她并未抬头，只轻声道：“臣妾位份低微，用东珠恐不合规制……”

“朕赏的，便是规制。”

萧衍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只是这意味并不强硬，反而像在为她撑腰，“你如今是美人，不必过于苛待自己。”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烛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几乎称得上温和：

“在这宫里，安守本分是好，但也不必处处缩手缩脚，失了鲜活气儿。

朕那日……”

他话到嘴边，似乎想提那句“无事不必打扰”，但终究觉得再提无益，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融在烛火噼啪声中。

“朕记得，你似乎颇通画艺？”

他转而问道，像是找到了一个更自然的话题：

“朕那里收着一幅前朝的《荷塘清趣图》。

笔意尚可，明日一并送来给你瞧瞧，或可解闷。”

这不是赏赐，而是分享。带着一点试探的，想要找到她真正兴趣所在的意味。

慕容枝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和。

那双惯常深邃锐利、洞察一切的帝王眼眸里。

此刻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她的身影，竟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专注的暖意。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情绪，声音比刚才更软了些：

“臣妾……谢陛下厚爱。只是臣妾技艺粗陋，恐辜负了名画。”

“画作本就是给人看的，谈何辜负。”

萧衍见她态度软化，语气也愈发自然：

“你若喜欢，日后朕再寻些别的给你。”

他没有再给她推拒的机会，自然而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殿内又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明显松快了许多，那层隔阂的薄纱似乎在无声无息间被撩开了一角。

夜渐深，窗外风声细微。

萧衍并未急着起身离开，反而像是享受起这片刻的安宁。

他又与她随口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关于那本杂记里的风物，关于御花园里新开的几株晚桂。

他的声音始终低沉温和，带着一种引导的耐心，不再让她有机会缩回冰冷的壳里。

直到更漏声传来，他才缓缓起身。

“时辰不早了，安歇吧。”

他说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