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着埃德加那双清澈的、写满认真和担忧的蓝眼睛，那些冰冷的话语最终卡在了喉咙里。他只是几不可察地、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看到莱的回应，埃德加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鼓励，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你相信我！我可以学！学怎么保护你！我还有很多零用钱，我可以去雇、雇保镖！”

莱听着他那些孩子气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哼声表示不屑，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只是握着鱼片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接下来的几天，埃德加真的开始行动了。

他翻出父亲书房里那些落满灰尘的、关于商业法律和契约的书，磕磕绊绊地读着；他甚至还偷偷跑去城里口碑最好的安保事务所门口张望，被那高昂的报价吓得咂舌而归；他更加严格地把守着浴室的一切，每次送来的食物和水都要亲自尝一口才给莱。虽然莱对此表示过无声的反对。

他依旧每天给莱梳理长发，涂抹护理精油，只是动作更加轻柔，话也变少了。有时候梳着梳着，他会看着莱恢复得越来越华美的尾鳍发呆，眼神里既有骄傲，也有深深的忧虑。

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着这个人类男孩为他努力变得成熟坚强，看着他笨拙地试图张开纤细的臂膀，想要挡住即将来临的风暴。

那份温暖，比他感受过的任何阳光都更灼烫，烫得他冰冷的心脏阵阵抽痛。

他越来越沉默。常常一整天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追随着埃德加忙碌的身影。

他知道，埃德加做的这一切，或许都是徒劳。克罗夫特这种大家族的掌权人要什么没有？他也不过是一条被评为残次品的低级人鱼。

更何况人类统治人鱼族已经太久太久……

第10章

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宅邸众人都已沉沉睡去。

莱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水波在他身边轻轻荡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看向浴室那扇紧闭的门，目光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隔壁房间里那个或许正蹙眉熟睡的人类男孩。

他缓缓游到池边，伸出手臂，撑起身体。水流从他线条优美的背部滑落，滴答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的鱼尾强健有力，足以支撑他在短时间内进行陆地上的移动，尽管这会带来巨大的不适和风险。

他拿起埃德加平时给他梳头的那把贝壳梳子，冰凉的指尖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将梳子放进了自己长发间一个不易察觉的隐秘褶皱里。那里藏着他从深海带出来的、仅存的几片附有微弱魔力的鳞片。

这是他唯一能带走的、属于这里的东西。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温暖、潮湿、充满了埃德加气息的空间。这里是他伤痕累累生命里意外获得的休憩之所，是一个天真人类给予他的、不容于世的温柔牢笼。

再见了，埃德加。

莱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然后，那抹情绪迅速被冰冷的决绝所覆盖。

他悄无声息地滑向浴室那扇对着后花园的窗户。埃德加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闯入，白天刚刚亲自检查过窗栓，把它插得死死的。

莱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的窗栓，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光芒在他指尖一闪而逝。

“咔哒。”一声轻不可闻的细响。

窗栓悄然滑开。

深夜的冷风瞬间涌入，吹动了莱深蓝色的长发。他没有任何犹豫，矫健而无声地滑出窗口，落入窗外浓重的夜色之中，墨蓝色的尾鳍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微光，旋即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室空旷的寂静，和水池中，依旧温柔荡漾、却已然冰冷的水波。

第二天清晨，埃德加像往常一样，顶着淡淡的黑眼圈，端着一盘精心挑选的去刺鳕鱼片，推开了浴室的门。

“莱，今天试试这个，汉斯先生说很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浴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水波轻轻拍打池壁的单调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药盐的味道，却唯独少了那份熟悉的、属于莱的清冷气息。

水池里空荡荡的。

深蓝色的长发没有如同往常般铺散在水面或水下，苍白的皮肤和幽蓝的尾鳍也不见踪影。只有水在独自荡漾，反射着从窗外投进来的、苍白无力的晨光。

盘子从埃德加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新鲜的鱼片散落一地。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蓝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空寂的水面。几秒钟的死寂后，一声破碎的、几乎是尖叫的呼喊猛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