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的恢复进入了关键期。新生的鳞片覆盖了部分伤口，带来麻痒的刺痛感，尾鳍的力量也在缓慢恢复，但距离他全盛时期依旧遥远。

他开始更长时间地潜在水底，进行着不为人知的、小幅度的力量训练，每一次肌肉的绷紧和舒展都伴随着旧伤的隐痛，但他忍耐着。

埃德加敏锐地察觉到了莱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安静地休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重新燃起了类似逃亡时的、冷静而坚定的火焰。他知道，莱在着急。

这天深夜，宅邸众人都已沉睡。埃德加因为心事重重，难以入眠，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了浴室。

浴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水波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悬浮在水面或潜在水底休息，而是靠在池边，上半身露出水面，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掌心，托着一片东西。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颜色比莱自身鳞片更深、近乎墨蓝的鳞片。它不像其他鳞片那样光滑流转，反而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表面有着极其古老繁复的、仿佛天然生成的暗纹，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流动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光芒。

是那片他一直藏在长发里、附着微弱魔力的本命鳞片！也是之前包裹梳子、被他掷出的那片！

埃德加认了出来，呼吸不由得一滞。他记得灰隼说过，这鳞片似乎对莱极为重要。

莱的神情是埃德加从未见过的凝重和……一丝迷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鳞片上的古老纹路，指尖似乎有微不可查的颤抖，仿佛在触碰一段沉重而悲伤的记忆。

是想起他的族人了吗？想起那些被人类捕获、贩卖、甚至……杀害的同胞？

埃德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痛。他想起莱在克罗夫特囚笼中那冰冷仇恨的眼神，想起他挣脱枷锁时的决绝。这条人鱼身上，背负着远比他想象中更深的痛苦和仇恨。

莱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猛地握紧掌心，鳞片的光芒瞬间隐去。他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锐利地看向埃德加，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警惕。

埃德加没有退缩，他走上前，在池边坐下，目光落在莱紧握的拳头上，轻声问：“……是想起不开心的事了吗？”

莱沉默着，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放松了些许。

“对不起……”埃德加低下头，声音带着愧疚，“是人类……让你们受了那么多苦。”

莱看着他，眼神复杂。这个人类笨蛋，总是把不属于他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不是你的错。”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未说话的干涩，却清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埃德加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莱。这是莱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对他说话，不是为了驱逐，不是为了警告。

莱移开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仿佛那里面承载着千钧重量。“仇恨……是活下去的动力。”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但……不是全部。”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埃德加，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仿佛蕴藏着整片星海的微光，深邃而复杂。“这里……不一样。”

这里。这个过于金碧辉煌却让他感到安心的浴室。这个总是笨手笨脚却真心待他的人类。

埃德加听懂了他未尽的话语。莱的意思是，他和那些伤害他人鱼的人类不一样，芬恩家是他的“不一样”。

一股暖流混合着酸涩，涌上埃德加的心头。他用力摇头，蓝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莱，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我发誓！就算……就算拼上一切，我也会保护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执拗和勇气。

莱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逃亡路上拖着他、在绝境中守护他、在危机时刻被他勾住手指的人类少年。他眼中的冰冷渐渐融化，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情绪。

他没有回应埃德加的誓言，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那片古老的鳞片，重新放回了长发间那个隐秘的褶皱里，妥善藏好。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勾手指，而是用冰凉的掌心，极其轻柔地、覆盖在了埃德加放在池边的手背上。

只是一个短暂的、一触即分的触碰。

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埃德加愣住了，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直烫到了他心里。

莱已经收回手，重新沉入水中，只留下水面上轻轻荡漾的涟漪，和一句几乎听不见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