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

这一次，埃德加听出了那语气里，没有嫌弃，只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纵容。

暗室微光，映照着一人一鱼无声的交流。

一个许下了不顾一切的誓言。

一个给出了沉默却郑重的回应。

窗外的阴影依旧浓重，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在此刻，在这片小小的、温暖的水域里，某种联结变得更加坚固。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饲养与被饲养，逃亡者与庇护者。

他们是彼此在黑暗中的微光，是绝境中唯一的依靠。

未愈的伤痕下，新的力量正在悄然滋生。而那无声的誓言，将成为支撑他们面对未来一切风暴的、最坚实的基石。

第40章

莱掌心那短暂却郑重的触碰，像一颗投入埃德加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被保护、懵懂痴迷于人鱼的少年，一种名为“责任”的种子在他心中深深扎根，迅速生长。

他开始更主动地参与到家族事务中，缠着老芬恩学习商业知识和人情世故，虽然依旧稚嫩，但那股认真的劲头让老芬恩既心疼又欣慰。他甚至鼓起勇气，跟着管家学习查看宅邸的安保布置，提出一些孩子气却充满警惕的建议。

“父亲，东边围墙的藤蔓是不是太茂密了？容易藏人。”

“后门运货的通道，能不能再加一道暗锁？”

老芬恩看着儿子日渐消瘦却眼神坚定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是那条人鱼，让他娇生惯养的儿子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浴室，依旧是宅邸的中心，但氛围悄然改变。

埃德加不再只是絮叨着无关紧要的琐事。他会靠在池边，低声对莱讲述他学到的商业困境，分析克罗夫特可能的手段，甚至分享自己那些不成熟的应对想法。

“……所以我觉得，他们可能会从原料供应商那边继续施压。父亲正在找新的渠道，但很困难……”

“灰隼先生还是没有消息，我有点担心他……”

莱通常沉默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水面，或偶尔扫过埃德加因为认真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不再仅仅是倾听，有时会极轻微地摆动尾鳍，或者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池壁，仿佛在思考。

他感受到了埃德加的变化，也感受到了这个家庭因他而承受的压力。那份来自人类的温暖庇护，并非毫无代价。这让他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仅仅作为被保护者存在。

他的训练变得更加刻苦。当浴室只剩下他一人时，他会反复练习尾鳍的爆发力，忍受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伤口被牵拉的刺痛。他尝试调动体内那源于古老血统的、尚未完全恢复的力量，引导水流在池中形成细小的漩涡，测试着掌控力。

进展缓慢，但确实在恢复。他能感觉到，那片藏匿的本命鳞片中蕴含的微弱魔力，正如同冬眠后苏醒的溪流，开始重新滋养他干涸的经脉。

一天，埃德加带来了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旧书。

“莱，你看！我在父亲书房角落里找到的！”埃德加兴奋地翻开书页，里面是各种关于海洋生物、洋流、甚至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人鱼传说插图和笔记，“这里面好像提到了一些关于深海皇族……还有‘潮汐之歌’什么的……你看得懂吗？”

莱的目光落在那些古老模糊的文字和插图上，冰蓝色的眼眸微微收缩。有些符号，他认得，那是比现在流通的人鱼文字更加古老的版本，记载着族群失落的历史和力量。

他没有去接书，只是用指尖，轻轻点向书页上一处描绘着人鱼在月光下、引动潮汐的古老壁画。

埃德安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似懂非懂：“这个……是说你们可以控制海浪吗？”

莱摇了摇头。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遥远的天际，那里是海洋的方向。然后，他收回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最后，目光沉静地看向埃德加。

他的意思模糊，但埃德加却仿佛福至心灵：“是……呼唤？感应？和海洋……还有同类有关的？”

莱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埃德加的心跳加速起来。他隐约感觉到，莱似乎在寻找某种……联系？或者力量？

就在这时，宅邸的老管家匆匆敲门进来，脸色凝重：“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刚传来的消息，克罗夫特家族……收购了城里最大的航运公司。”

埃德加的脸色瞬间白了。航运公司！这意味着克罗夫特对海上和水路的影响力将大大增强，无论是搜寻还是封锁，都更加便利！

他看了一眼水池中的莱，莱也正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预料之中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