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万人迷艰难端水中(105)
来留宿常常都是因为病痛和噩梦。魂体不合导致常有邪祟入他的梦,怕他在梦中死去,师尊常常会整夜整夜地守着他。
贺拂耽并不怕疼,也不怕噩梦。
因为即使是最可怕的噩梦, 也总有一缕苦涩的药香和清冷的冰霜寒气萦绕周身。只要闻到这个味道,他便知道师尊就坐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师尊一定会保护他。
在师尊心里,他从一开始就是贺拂耽,但他自己却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他是他——
在那个九日梦境中,他第一次看见镜中的自己,被那满身爱欲的人影惊骇到失手将镜子打翻。
他那时不敢相信那竟然会是他。
但那的确就是他——
是路人甲、神妖混血、是南海龙族的私生子、是望舒宫的少宫主……是那个死去数千年、终于在这个世界重生的幽魂。
贺拂耽就是他,他就是贺拂耽。
他在这个世界再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
贺拂耽静静凝视着镜中的人,突然朝那人微笑,朝自己微笑。
这一笑像是解开了某个让他一直以来困惑不已的难题,也像是终于获得面对的勇气,他转身回到床前。
他在脚踏上坐下,就着这个低矮的角度看着床上人的眉眼。
渡劫期修士早就不需要睡眠,但这几日师尊大概累坏了。空清师伯百般不配合,就算愿意配合师尊大概也不会放心让旁人插手。结亲礼有关的一切都是由他自己亲自安排,从写请帖到座次排位事无巨细大包大揽,回宫后也无法休息,彤弓制作最需要全神贯注。
只有深夜那一点点时间可以稍作休息,可就连这忙里偷闲的片刻时光也用来凝视小弟子。
只在今夜,他闭上眼睛,第一次停下来歇息。
梦中他的神色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恬淡,像是九日情缠也未能圆满的愿望在今夜终于实现。
贺拂耽端详着床上的人,像记录整座望舒宫一样,记录着这座宫殿的主人。
这一刻,不再把他视作自己的师尊衡清君,只是将他看做骆衡清。
然后他带着满身寒意,重新回到床上,犹豫了一下后,钻回师尊怀里。
那片微凉的胸膛上依然有着他无比熟悉的冰霜气息,在这令他心安的气息里,贺拂耽闭眼沉睡。
*
第二日。
贺拂耽被身边人用发丝挠着脸颊吵醒,却迟迟不肯睁眼,更深地往被褥中钻去。
衡清君无奈,附身在被子外那一点鬓发上落下一吻,招来锦被下的人几句撒娇似的嗔怪。
那般甜腻、含糊的喃喃声,真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妻之间才会有的浓情蜜意。
衡清君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着床上隆起的那很可爱的一团,独自回味着那份甜蜜。待到离开时,嘴角都微微浮起笑意。
尽管很想躺下和面前人一起赖床,但他不得不离开。他不放心其他人,大婚诸事都由他亲自过问,今日更不可能懈怠。
贺拂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连日来不断地记忆消耗了他太多精力,睁眼时头脑还有些发昏,看见来人才木木地唤了一声:
“渊冰。”
毕渊冰呈上放着大红婚服的托盘:“少宫主,快到吉时了。”
贺拂耽很慢地朝他一眨眼,软绵绵道:“好呀。”
他还是困,不想下床,便直接张开手,“你来吧。”
毕渊冰一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就反应过来,在床边跪下,替床上的人更衣,却一眼也不敢抬头看向那人。
婚服穿好之后,贺拂耽终于有了点精神。
他坐到镜子前,打着呵欠任由毕渊冰为他束发。
昆吾冠戴在头上有沉甸甸的分量,身后人很谨慎地问:“少宫主,会太紧吗?”
贺拂耽正要回答,却突然感到尾指指根处传来灼热的一下刺痛。
那里缠着明河的头发。
即使在最床上最不堪忍受的时候,他也不曾忘记过要把它藏起来。
“少宫主?”
贺拂耽回神,隔着婚服轻纱一样的袖子,紧紧握住那根手指,轻声笑道:“不会紧。渊冰的手艺总是这样好。”
一切准备妥当,他站起身,待傀儡替他整理好袍角后,伸手放下冠冕上的珠帘,朝门外走去。
宫门一旦敞开,锣鼓喧天。
已有人长身玉立候在门外,穿着一样鲜红如血的婚服,朝他微笑伸手。
贺拂耽不作犹豫,搭上师尊掌心。
脚下鲜红绸缎一路铺到主殿,平时并不觉得这段路漫长,今日在两旁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却像是怎么也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