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2)
就是不喝这杯酒,也是时日无多。
庆平嘴角慢慢溢出一线血丝,身体摇摇欲坠,她用桌面支撑着身体,瘦瘦的手背上,青筋迭起,不让自己倒下去。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是我贪心了。阿弟,这皇权完完全全都是你的,毋须担心。”
她自嘲一笑,“其实没有这杯酒,我也不会打扰你太久。”
年轻帝王不信,“什么意思?你是要走吗?”
这时候门外的侍女小薇终于挣开侍卫闯进来。
她扑过去扶住公主,满脸是泪:“陛下,公主快死了,身体早就垮了,没有这杯酒也不能活了……公主实在是可怜!”
年轻帝王愣住,转头惊慌地看向庆平。
庆平只觉得累,身累心也累,眼前发黑,几乎坐不稳。借着小薇的力,她咬牙起身,打算回去了。
她在宫外有公主府,是先帝赏的,也是没有出嫁的公主里独一份。
她对失魂落魄的年轻帝王道:“饶了我这侍女的性命吧?去给我守陵也好,做点什么都好,就当是给我积点阴德吧。”
说罢,后退,走之前,谦恭地行了一个臣子礼。
“阿姊!”
庆平停下脚步,只听后面的人喃喃道:“我不是想要你死……”
走出门,庆平发现宽阔的宫道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白,空中飘飘扬扬,尽是飞雪。
她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清明很多。
原本身体经不起折腾,不该来,但她以为,这也许是最后一面,才挣命过来。
没想到最后一面是用这种方式结束的。
看着侍女哭红的鼻头,她有些歉疚:“是我误了你们。”
侍女哭着摇头,问:“公主,你怎么样?叫御医过来吧?”
“不用。”庆平回道,这一回她的身体是真撑不住,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庄严的皇宫,已经没什么留恋了,父皇母后都已不在,唯一亲近的阿弟也视她为仇人。
他们虽是嫡出,但皇后是个不争的性子,后族衰落,阿弟懦弱,又有强势的贵妃和咄咄逼人的皇兄弟们。
她只得站出来,和所有人争,争长辈的宠爱,争宫里的资源,争前朝官员的支持……
有人说她泼辣蛮横,她不在乎,她不强一点,她们只有被欺负的份。
谁不想做个娇娇软软的小公主?
她从小混迹军营,固然有她自己喜欢的原因,但很多时候也是被逼成才。
以前年少,她借着先帝的宠爱和一干人争,后来,她更多的是仗着自己的军功,和在世人心中的威望来争。
就连新帝身边拥立的大臣,很多都是她当初用了各种办法争取过来的。
她一度还担心阿弟震慑不住臣子。
但是,看他给自己阿姊送毒酒那杀伐果断的劲头,以后也不需要担心他懦弱。
*
庆平出了宫门,正欲上马车,远处有一队人缓缓行来。
前头是个身材挺拔,容貌清隽的年轻臣子,一身威严的官服更显得他光风霁月,卓尔不群。
他见着庆平一行人,远远就停住,恭敬地垂首行礼。
旁边立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姑娘,模样美极了,最让人注目的,是从神态到气质,都透着一股高门大户蕴养出来的矜贵之气。
这姑娘一见到庆平,立刻挂上笑,一边挽住旁边人的胳膊,一边抬头挑衅地看过来。
只是她这番动作注定是做给瞎子看了,庆平浑然不觉。
她这时候有点反应迟钝,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似也看不太清,只是模糊感觉远处有人,但她已经顾不上。
拍了拍侍女的手,示意继续上车。
在外力的扶助下,一上车,她就歪倒在软榻上,好容易喘过一口气,她才后知后觉,问:“刚才是安扬么?”
侍女咬牙切齿:“是他,旁边还有静云郡主!”
庆平原本痛得身体没知觉,闻言胸口还是一阵窒闷。
他们应该要成婚了吧?好似听说他们在议婚了。
原以为都忘得差不多,此刻提起来,当年凤仙台上的情景,好似都发生在昨日。
清雅之极的少年,对她倾城一笑,掏出手帕给她擦额头的汗,“傻丫头,你这又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记得这个笑,当时她傻傻地愣在原地,感觉所有春花秋月,良辰美景,都抵不过眼前这一笑。
大概她的样子太傻,于是对面的人又笑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安扬吧?
这一瞬间,庆平想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世人皆如此,温情美好的东西总是印象浅薄,那些伤心痛苦难以言喻的,却像烙印一般存留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