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番外(12)

作者:牛尔尔

沙发瘸了一条腿,一边高一边低,正方便甘玲头朝着大马路卧着。

我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想了想,把甘玲的腰往里一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对夫妻将要如何。过了会儿救护车来了,男人送女人上车,女人依旧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呜呜咿咿的车疾驰而去,小区门口又安静了不少,唯有烟味儿徐徐飘过来,我咳嗽几声,挥手掸去面前的烟雾。

沙发上完全容得下两个人,我坐着也丝毫不觉得局促,甘玲被我挤得紧挨靠背也没说什么,我觉得颇有些怪异,转身时我的后背不小心蹭着她的卫衣卷起一层,露出瘦骨嶙峋的腰,冰凉得像是冬天。

我是个习惯给小孩擦屁股穿衣服提裤子的老师,条件反射地去拎甘玲的裤腰,碰到一手凉凉的汗,忽然觉得不对劲,甘玲已经转过身来骂我:“你有病?耍流氓?”

“你就睡这儿吗?”我说。

“你是圣母玛利亚?谁的事儿你也想管,那你告诉我,凶手长什么样,给我随便说说就是你的大恩大德了。”甘玲出口讥讽,我却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捏住了她的脸,熟练地用手背碰了碰额头。

“你发烧了。”

为了确认,我一只手抬高捂着自己额头,另一只手去够甘玲,甘玲将我的手打开,冷冷地盯着我看。

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站起来,费力地将手机套进壳里,想了想又觉得腌臜,把手机壳掰下来,狠狠地甩进垃圾桶里。

甘玲就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面色阴沉。

出于道义,我还是提醒了一句:“你愿意睡这儿就睡这儿,这儿晚上有醉汉四处撒尿,你注意点儿。”

说完我扭头就走,甘玲发不发烧和我无关,那个女人被救护车拉走,我也该回去睡觉了,人就是不能多管闲事,横生枝节心情不快。

后头,甘玲忽然说:“你等等。”

我回头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从我身后叮叮咚咚地骑走,甘玲面朝我,眼神仍然冷峻,但多了几分思考,忽然对我伸出手勾了勾:“过来。”

“干什么?”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露凶光尽可能地表达出我的警惕。

“过来。”这个女人说话掷地有声,坐在沙发上把自己当维托·柯里昂一样阴沉交叉双手,帽子还乱糟糟地堆在脖子上呢!

我不过去,只是摇头,甘玲猛地站起来,扯住了我的手腕拽到身前。

“你干什么!我不会说的!”我剧烈挣扎,几乎预见到她对我大刑伺候逼问出凶手名字的结果。

但没有,甘玲只是摸向了我的屁股。

这比大刑伺候更可耻,我脑中的羞耻感还没来得及涌上来,甘玲的手就拽着我的T恤下摆,慢慢扯了扯。

我忽然意识到……可能我刚刚坐下又站起来,T恤别进了内裤腰……

在甘玲面前社死,我张皇失措,对方只是把我T恤扯了出来就松手,冷漠地嗤笑了一声。

如果我脑子里有个小人,此时此刻已经羞愤难当,甘玲如果问什么凶手的事情,我很可能不小心吐露出什么不得了的线索。

“你就……不能直接提醒……提醒我吗……”我死鸭子嘴硬地蹦出这么一句,甘玲到底还是没有趁我病要我命,什么都没说,坐回沙发上把脖子上的帽子整理一下,套在脑袋上。

“那个女的,你别管——纯粹是活该。”

那张嘴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可我羞愤之中,急于用什么东西来遮掩刚才的尴尬,破绽百出地发表了我的观点:“可是她很可怜啊!”

“也很可恨。”

“可每个人处境不一样……你不能指责别人是这样的……”我结结巴巴地和她辩论起来,那股尴尬的余韵让我开始说蠢话,人的蠢是连锁反应,用许多件蠢事破罐子破摔地遮住一件蠢事,蠢得无以复加。

甘玲却没有继续话题,把脚缩回沙发上,抱着膝盖:“给我买盒退烧药。”

“得你本人去,还得做核酸……”

“我处境跟你不一样,你不能指责我不做核酸。”甘玲把我的话扔了回●获取更多资源+VX:15080769776●来,以我之矛攻我不存在之盾。

我在甘玲面前就讨不着好,可这事儿也不是我能给她解决的。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甘玲说:“看,别人的事儿你也管不了,少管——”

我很想解释我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解释就会坐定这个罪名。

什么都没说,我拽着T恤下摆,艰难地挪回小区,回过头,甘玲已经躺回了那条破沙发,一动不动,像一条流浪的黑狗。

第11章 我送她艾莎的贴纸

一个发烧的女人在街上的沙发上胡乱地睡着。半夜有三两个醉汉独自一人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地经过。那个女人虽然很有力气,像是有着健身的习惯,看起来像是能一个人揍翻一片壮汉。但这天她发了高烧。

我掀开窗帘往外望,那只委屈的沙发蹲在黑暗中,路灯照不到的角落。

我不禁去揣测这几天甘玲都在什么地方呆着,她带着的那只手机在哪里充电,那一身的脏衣服什么时候换洗,难道都是在大街上露宿吗?可她若是郑宁宁的母亲,总有家要回,若是家不在能县,总也有亲戚家可以投奔吧?即便是没有,能县几年来一直没有什么新冠确诊病例,旅馆还是开门营业的,价格便宜。

到底也是没忍心,我烧水换衣服,灌了一壶热水用大的红绿配色的保温杯揣着,翻了翻我装药的塑料袋子,去掉许多过期药片,还翻到几片阿司匹林,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揣了两包板蓝根在兜里。

我同情她。

我同情所有受苦难的人。

这种同情显得我真像甘玲所说的“圣母玛利亚”。但是她不知道《圣经》里从没有提过圣母这回事,里面有七个玛利亚,全都是普通的凡人,其中有一个莫名其妙地被选中,生下一个伟大的孩子,然后母凭子贵地被后来的人冠以“圣”名。

我忽然又想起甘玲,一个和圣母完全相反的女人,女儿死了七年姗姗来迟,女儿活着的时候连接送也没有。

我有点儿动摇。

甘玲真会拿捏我,她一眼就看出我外强中干嘴巴不牢靠,我想要说出真相,我急于说出口,我只是不能说。下楼前我又做了点儿心理准备,对着镜子思考片刻,才把七年前的事情再度按下。

带着东西下去之后,甘玲果然还蜷缩在那个角落,目前为止还算安全,醉汉们也不知道喝到第几瓶了。我蹲下推了推她的肩膀,女人扭过头,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把板蓝根和热水放在她脑袋旁边,甘玲眼睛微微一抬,撑着身子坐起来,拧开保温杯吹了口气,才说:“你确实是有点儿……圣母了。”

“行了,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死在这儿,我良心过不去。”我拍拍手站起来,看看那个保温杯,咬咬牙,就当扔了。

甘玲把热水倒在杯盖慢慢地吹着,我定了一下,就折返回去。

她好像不在我背后就不会说话一样,忽然又叫住我了:“小姜老师。”

“干什么?”

“宁宁死的时候,你的良心也会过不去吗?”

我加快了脚步,避免自己张口回答这句话。

我很想回答,我一张口,四周就有竹子刷刷生长,刀砍断竹子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听见郑宁宁垂死的呼唤。

“小姜老师,救我。”

我狠狠地一闭气,让自己显得沉着。然而回家之后我就有些虚脱,关了空调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耳机里放着五条人和许茹芸,所有的干扰都不能让我忘记郑宁宁,她妈妈替她来索命了。

我的良心,没有一刻过得去。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打开门,看见了门前摆着的保温杯和半袋板蓝根,似乎是用火烤过,塑料袋融化封住了口,我收回东西放进去,短暂地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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