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黎明+番外(204)
“那年她也才二十岁刚出头,比你大不了多少,我妈和我爸因为这件事情,去医院的路上遭遇车祸,当场就没了,而你家却因为怕事情闹大,柏正言直接出面,将整件事情都压了下来——多了不起呀?一个假视频满城风雨,三条人命却毫无水花!”
“就这样你还不肯放过我,”她恨声道,声音像刀子,每一刀下去,都能凿出血来,“别跟我假设什么当初,柏溪雪,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柏家,我根本就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人人说我假清高,是啊,我觉得真是太对了,”她笑,“我就是下贱过了头,才会因为一笔医药费把自己卖了给仇人。柏溪雪,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要磕头感谢你呢?”
“去查查你们柏氏的账目吧,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一切你可以事不关己吧?看看那个投资失败的资金窟窿,猜猜这些年柏氏源源不断往里填的钱,究竟是怎么洗白的?”
她问,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自己声音如此尖刻,柏溪雪沉默地看着她,脸色苍白。
她的表情像钉子一样钉在言真心上,但言真不能停下:“你的片酬税款,一直被当成洗钱的工具,柏溪雪,你现在还说得出‘一切和我无关’吗?”
“你最好祈祷自己这个二世祖当得够彻底,没掺和什么财务债务的文件吧。”
“否则早晚死无葬身之地,到那时候,我不会给你收尸的。”
终于说出来了,最后一个字落到地上,掷地有声。而言真睁着眼睛,木然地想,心知什么都完了。
她把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不应该说的,长久以来,她为了复仇忍耐蛰伏,生怕走漏半点风声,打草惊蛇。
甚至连在柏行渊最激怒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开口。手中的白瓷瓶掂了又掂,终究是没有同他鱼死网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柏溪雪,就仿佛什么理智都消失了。
她竟然直接开车撞了她,整整两次,火花爆裂,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积怨都彻底发泄,带着玉石俱焚的恨,将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彻彻底底,一干二净。
言真颓然地垂下了手——而她居然感觉到轻松。
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像是手持重剑的将军,一路浴血奋战,终于到兵临城下之日,心知城池已破,而她高举长剑,看见敌军公主悲戚的眼睛,第一句话竟然是想叫她——快走。
这才是她最想要对柏溪雪说的话,那些满载怨恨的诅咒,从她口中源源不断流出,又痛又快,其实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快点走。柏家已经是将要覆灭的巨轮,别再当他们的牺牲品!
可是柏溪雪怎么可能会走?
她明明知道这一点。柏行渊也明明白白的说过,柏溪雪和柏家,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天下之事,不外如此。柏溪雪当然也不会不懂,她今日的一切远大前程、光鲜地位,都是柏家给的。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注定在云端睥睨众生。当年她四处打零工还医药费,一天只能赚两三百块,二十岁出头的柏溪雪已经在香榭丽舍大道,一小时眼也不眨地刷几百万。
然而一旦没了柏家,这一切都将会消失。试问谁能容忍自己如同拔了毛的凤凰,从此坠入污泥中?
但她还是把什么都说了——言真绝望地想,终于承认自己不忍心也不舍得。
不舍得那天晚上的烟火和夜樱,流光溢彩里柏溪雪曾那样笑着看她,递给她一把小小的钥匙,眼眸闪亮,言真承认自己那一刻想要吻她。
她知道柏溪雪是动了真心的,她也是,可是真心又有什么用?
现实世界里,一千万颗真心也不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她同柏溪雪,这辈子注定是敌人。
一颗眼泪彻底落了下来,她转过头去,避开柏溪雪的眼,听见自己低声说:“我走了。”
其实她很想放声大哭,最好可以一拳砸在柏溪雪脸上,哭着质问她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然后两个人就能撕扯扭打,抓着头发互扇巴掌,直到最后在决堤的眼泪中冰释前嫌,像一切烂俗故事所喜闻乐见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刚才的那个耳光,已经用尽了言真所有力气。她蜷起手指,感觉胸腔和掌心都同样火辣辣地发痛——心神俱碎,原来是这般感受。
柏溪雪没有说话,同刚才的争吵相比,此刻两个人都安静地出奇。因为一切秘密都已经揭开,舞台上幕布被骤然抽走,真相大白,此后无论是猜忌、相爱还是仇恨的故事,都不再上演的可能。
只剩下彻底的死寂,潮水褪去,露出一地腥臭的獠牙与残骸。言真不再说话,她遥遥地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