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102)

作者:树莓的黑暗意志

“孙儿绝无此意。”

拓跋聿固然心如擂鼓,却不再同儿时那般畏惧她,“皇祖母新政,上应苍天,下安烝黎,此乃富国强兵,必行之法,孙儿深以为然。”

年轻的帝王面无异色,既没有唯唯诺诺,也不似拓跋弭那般稍微刺两句,就嚷嚷着她是殆害国家。

冯芷君停下了批复奏疏的笔,终于正眼瞧她。

“你既知鲜卑勋贵乱象,缘何......欲拔擢这二人?”

“回皇祖母的话,三长之策,甚于均田,难免勋贵反扑,沸反盈天,以清贵虚职予之,既全体面,亦安人心。”

“体面?”

这几句空洞之语可说不动冯芷君,“昔年苻王克燕平凉、破仇灭代,诸公皆得礼遇。半壁江山既定,主骄法驰,赏罚不明。

反者得善终,金刀不杀人。

养虎为患,淝水一败,姚苌、慕容垂、吕光先后拥兵自立。”

“姚苌逼其投缳而死时,可顾及过从前他给他的体面?”

“陛下也要做此种仁君?”

“孙儿惶恐。”拓跋聿嘴上说着惶恐,眼眸依旧坚定,“孙儿从未想过做仁君。”

盛世仁君可得圣名,乱世仁君......不合时宜。

“孙儿以为,鲜卑勋贵,自该打压,却不可操之过急。”拓跋聿脑内想了许多种说辞。

三长也好、均田也罢,拓跋聿没有昏头到要因权争而废政。

倘若她是冯芷君......

新政过后,税赋上升,富国以后,除开鲜卑勋贵,第一刀会是哪儿呢......

齐国。

“我大魏兵制──”拓跋聿想明白后,眼瞳中露出某种兴奋的震颤,“以兵镇为主,部分鲜卑勋贵......南下伐齐还用的上他们。”

她竟然已经能看得到自己欲伐齐么?

“......所以你以为赫连归与乞伏丹江可用?”

“......都不可用。”

拓跋聿的回答更让冯芷君意外,既知这二人不可用,缘何还要举荐二人。

“鲜卑勋贵,能合用的,该是如慕容蓟这般,心向朝廷的。”一向沉静温良的人,而今让冯芷君不由心生提防:“孙儿愿为皇祖母驱驰,助皇祖母,铲除朝中不平刺。”

伐齐,也可以伐的不止是齐。

“......”

知道自己是杀母鸩父的仇人,还敢同自己说这番话,还能‘为她驱驰’?

“陛下当真是脱胎换骨。”冯芷君笑意不达眼底,“这番话,是阿耆尼教的?”

阿耆尼......

久违的称呼让拓跋聿恍惚,脑海中挺拔寂寥的背影一闪而过,“非也。”

“朕以为......朕与皇祖母,当同船共济。”

不论怨与不怨,恨与不恨,她确实早已与冯家一衣带水。

强行割袍断义,只会彼此都粉骨碎身。

政治的底色,是妥协啊。

冯芷君总算满意,拓跋聿句句在理,且她的内里,还是那个轻易妥协的模样。

江山多娇胭脂绘,她冯芷君还不愿拱手让人。

“容哀家,再思量思量。”

冯芷君没有直接同意拓跋聿所请,“陛下闲来无事,可多去佛堂听经。”

“诺,孙儿领旨。”

待她步出殿外,冯芷君才唤来妙观:“将阿耆尼召来。”

......

“郡公,您输了。”

白子被黑子团团围住,逼困棋角,苦无生机。

“啊,啊......”冯初拈着棋子的手指一凝,白子滴溜溜地滚落,搅乱一盘棋局。

释然而笑:“输了啊......”

冯初衔起棋子,一枚一枚纳入棋盒,无端让人觉得寂寥。

她像是在衔起满地心事。

“郡公,”杜知格突兀地搭上了冯初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冯初不解,望着她。

“您心事,太重了。”

浸淫朝堂多年,冯初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本能地不想让旁人窥探自己:

“改革新政,事多而杂。”冯初佯作不在意,“难免心有忧虑。”

“太皇太后日理万机,臣却觉着她焕发青春,年轻了至少十岁。”杜知格倒是不顾忌,拿冯芷君说事儿,“倒是小冯公你,像极了鳏夫怨妇。”

鳏夫怨妇?

冯初愕然,半怒半嗔,“你好大的胆子,拿本公比作鳏夫怨妇。”

杜知格不以为意,反唇道:“在下若不将您比作鳏夫怨妇,您还得垂泪对棋子儿。”

“说说吧......”

“您同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冯初的眼眸瞬间凌厉了起来,还带着提防,盯着眼前素来云淡风轻的杜知格,却又无法反驳。

只能道:

“......杜大人,慎言。”

杜知格见她动气,并未急着告饶,举盏饮汤,“小冯公,您不觉着自己活得太累了么?”

“以女儿身步入朝堂,不肯以婚姻为筹码,要做国之柱石,兢兢业业,沥血呕心。”杜知格的眼瞳干净纯粹,倒映出冯初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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