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129)
萧泽却反其道而行之,登临船头。
他太清楚了,北伐看起来气势汹汹,然而这些军士哪还有当年刘裕在时的豪气。
如此颓丧,焉能胜魏?
唯见他自袖中取出一横笛,横吹《关山月》,军中乐师见状,纷纷鼓角和之。
一曲毕,群情激。
萧泽登临船头,长鞭指江:“今朝渡江,乃为收复失地,北入汉关,西取陇头,岂能怏怏戚戚?!”
语罢,击楫而歌。
年轻有为的君侯霎时间成了麾下将士们的主心骨,万分激昂,歌罢潮头慨而慷。
短短三月,萧泽所率军众势如破竹,孤军深入,连克诸城,兵锋直抵虎牢关。
洛阳危矣。
......
平城,广平王府。
厅里几个中年男子席地而坐,面前都摆着大块的炙肉,各自抽出自己佩着的短刀,割肉蘸盐,举止粗豪。
“洛阳那边高严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来信都是含糊其辞,一问就是一切无恙,冯初改制又不见得停,莫不是......洛州已经全都落在冯初手里了?”
赫连归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就着酒水囫囵咽下去,含糊不清,“眼下南地又不知道发得什么风,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时候出兵呢?”
南地北伐,朝堂中多少眼睛盯着那一片地方,原本还想去探问一二,现在也只好偃旗息鼓。
拓跋宪没有多说话,状似不将赫连归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笑着切着盘中肉。
赫连归迟迟不见他回应,已然有些急了:“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啊,咱们这──”
咚!
话音未落,拓跋宪端起案上金杯,哐当一声,反着闷砸在桌案面上,琥珀色的酒水顺着杯口蜿蜒浸润在案上的波斯毯上,霎时间染暗了一片。
浅色的眼瞳虎视眈眈地望着赫连归,里头的决绝叫人心惊。
这下轮到赫连归怔住了。
“殿、殿下?”
他们筹谋这般久,几度犹疑,而今定下不过倾杯之刻,为免过于草率。
“明日朝会,你便去请河南道行军大元帅之职。”
拓跋宪抚着唇边胡须,盘算道:“倘若冯初真得了消息,传给了宫里,那太皇太后再如何胆大,也断不敢将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你。”
但大敌当前,冯芷君也腾不出手来处理他们,正好乘着平城空虚,杀她个措手不及!
“......倘若......没传给宫里呢?”
赫连归难以置信拓跋宪的大胆,他确实够行军大元帅资格,可这难保不出差错。
“那就正好让冯家那小娘皮死在齐军手里!刀枪无眼,她冯芷君总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拓跋宪换了个酒盏,“......她不让本王好过,本王也不让她好过!”
拓跋弭在时,拓跋宪确实是没什么野心的,宗亲贵胄,骄奢淫逸,皇位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有吸引力的东西。
然而这女人,居然动着鲜卑改制的念头,在朝中得说汉话,用汉字,还让他们与汉人通婚!
从前反抗激烈的人已经被她除得一干二净,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小要好的宗室子弟成为刀下亡魂。
故而他后来收买人心,纠集党羽,在朝中周旋,就是为的有朝一日为他们报仇。
至于国将不国,百姓流离......那又如何!
只要能让冯芷君死,管他洪水滔天!
......
月已西垂。
今夜是紫乌替拓跋聿守夜,她是个警敏之人,已是夜半,寝殿内传来细微的窸窣,她留了心,蹑手蹑脚朝屏风后走去。
拓跋聿有些怕黑,历来会在床头明一盏灯。
不知何时,拓跋聿坐起了身子,正靠在榻前盯着铜灯发呆。
待紫乌进去,叫她给唬了一跳。
紫乌轻步上前,气音劝问,“陛下这是怎么了?离上朝还有些时候,再睡一会儿吧。”
拓跋聿摇头,年轻的帝王在灯下,寝衣披发的模样格外温软,“我......朕睡不着。”
“齐兵兵锋直指洛阳......那可是我南方重城。”
她惯不在人前说真心话。
是为城,还是为人?
“......洛阳,有小冯公坐镇,应当出不了岔子的。”紫乌宽慰道,“小冯公乃天人降世,寻常刀兵哪里伤的了她。”
拓跋聿苦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人降世,不过是凡人苦强求。
她清楚,她比谁都清楚。
冯初不是神,是人,她也会受伤、会疼......也会死。
拓跋聿想到这里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去、去将朝中官员的名册拿来。”
她当真无力,身在平城,心在洛阳。
所能做的,怕是也不过微薄......
拓跋聿的眸子霎时间变得晦暗。
阿耆尼,你不能再欺朕了......你说过,要平安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