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144)

作者:树莓的黑暗意志

“胡连将军。”冯初冷冷地喝止住他,“不得无礼。”

胡连觑了冯初的脸色,愤懑地坐下。

座上拓跋聿的神色倒无异样。

也是奇了,萧泽暗自忖道,冯初的确在魏国可谓是显赫已极,可偏生不是她来同他商谈,而是让身为皇帝,且会显得过于温和的拓跋聿来。

“在下会传达魏国主的话,与太子殿下相商后,与贵国再行答复。”

萧泽起身拜别拓跋聿,又向冯初一礼,冯初微微弯腰回礼。

“萧郎。”及出门外,拓跋聿忽得再度叫住他,方还温润的杏眼凌厉睥睨,“阁下当信因果。”

萧泽一惊,不明所以,拓跋聿拈起锦帛书就的国书,“今日因,来日果。萧郎,且记,且记。”

“......”

萧泽莫名叫她看得心有惴惴,也不言语,朝拓跋聿再度抱拳拱手,消失在外间天光中。

“......胡连将军方才席间,似有贰意?”

萧泽离去不久,拓跋聿才开口,似笑非笑望着胡连。

“臣、臣不敢。”说着不敢,面上不忿却是藏都藏不住,“臣一时为军中将士,鸣不平罢了。”

冯初守洛阳时对军中约束甚严,硬生生压着,不许犯百姓秋毫,故洛阳直至冯初绝笔率骑烧巩县时,城内并无惨祸。

百姓感恩戴德,可被压惨了的士兵就未必了。

军户发财,无非上阵杀敌,下阵劫民。

不许他们劫掠魏国百姓,还不许他们去齐国国土内撒野么?!

“好啊,好一个鸣不平。”拓跋聿颔首,垂眼半晌,“除北海王和郡公,其余人都出去。”

闻言众人鱼贯而出,不敢逗留。

原本熙攘热闹的厅阁霎时间冷清下来,胡连顿时如芒在背,四下张望,却见得北海王眼观鼻鼻观心,而冯初悠悠然饮着饮子,二人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正当他心下愈发不安时,拓跋聿开了口:

“朕记得,昔年辽西郡公率部征淮岱,胡将军八百骑兵大破敌军,力战不退,将军神勇。”

“......陛下谬赞。”

胡将军拱手,不知拓跋聿缘何说起陈年旧事。

“敢问将军,我大魏如今,能否以倾国之力渡江灭齐?”

拓跋聿瞧着他,柔和中透着锋芒。

“这......”

“魏军不善水,大江天堑,一旦渡江,面临的便是后退无路,纵使能克几郡几城,也不得长久,反复无常!”

罕见拓跋聿语带锋芒,“打仗为的无非四个字。”

拓跋聿伸出青葱纤指,一字一折:“为国取利。”

“今若蔓延战火,外无取地夺城之利,内起萧墙之祸,可乎?”

“这天下,有战之战,有非战之战。今休养五年,能让河南数州粮仓殷禀,南书入北,能令中原皆安!”

“......是,臣不该非议君上。”胡连自知理亏,弯腰请罪。

拓跋聿见胡连似有顿悟,似笑非笑,“胡将军在来使前拍案惊起,自算不上非议君上。”

骤然语气大变:“不过是想......逼君抗诏罢了!”

冯初手中的杯盏适时地在案上一搁,当即让胡连惊慌失措。

“圣上!”

胡连诚惶诚恐,慌忙下跪。

‘逼君抗诏’的帽子扣下来,胡连少说自身,多说一家几族,牵连而死都算不得稀罕。

拓跋聿沉沉地呼了一口气,踱步至胡连面前。

胡连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素来沉静温良的皇帝吓到胆颤。

“你知道,朕为何要叫他们出去么?”

“臣、臣不、不知......”

“此事若往大了,上报朝中众臣商议,南征之事是后,你胡连牵连是先!”

“武将死战,朕不忍卿一身勇胆死于廷责,但如此之事──往后诀不可再有......”

面对拓跋聿的指斥,胡连声声称诺,“军中此等声音,想必不少......朕......”

“臣定约束下属,劝告同僚,绝不与陛下相悖!”

胡连顿首叩拜,额头在青砖上闷震。

拓跋聿这才舒了气,“去吧。”

“诺,臣告退。”

“慢着。”

拓跋聿回身案后,“将眼泪擦干了,堂堂一员悍将,像什么话。”

胡连这才愕然发现自己被吓出了泪来,忙不迭地擦了泪,破涕为笑:

“诺。”

邸中人已散,拓跋驰听得出拓跋聿话外之音,左不过是约束诸将,勿生事端,他身为宗亲,又于军中多年,自该出面摆平军中微词。

“朕不日会下诏颁赐军中,不会短了将士们。”

以大义相劝是一码事,可倘若无实利,难平人心。

阖室终只剩下她与冯初二人了。

拓跋聿紧绷整肃了一日的神情总算有所缓和。

这还是她头一遭在如此军国大事上乾纲独断,说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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