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164)
“求京兆王殿下一刀结果了妾身和妾身的孩子们。”
“我任城王府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大不小的声音悉数可闻,对面的人纵是见惯了尸山血海,也被摄得说不出话来。
天下英血,岂惟男儿烈?
“太皇太后口谕。”
妙观见事态不可收拾,自安昌殿请命,而今出来,是为传冯芷君之令。
此六字一出,双边都静默了下来。
“殿下,当真是要与太皇太后......两相清么?”
冯初喉头猛地涌起一股子腥甜,骑在马上的身形轻晃,又迅速稳住:
“姑母要为了自己一己野心,致朝野混乱,国无宁日,陷冯家于不仁不义,逼阿耆尼喋血......才肯罢休么?!”
冯初眸中赤红如血,“......姑母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姑母的野心,还多少带着相忍为国,带着天下百姓,而今怎么就如此不管不顾了呢?!
妙观见她哀恸,心中叹息,草草行礼,转身朝殿中去。
佛堂唱诵的经声在妙观踏入殿中时的那一刻就断掉了。
冯芷君敲着木鱼的手停了下来,眼眸微张,语气听不出喜怒,“她来了?”
“......是。”
“不肯向着我?”
“......是。”
凤眼睁开,不知名的情绪流淌翻滚,最后却堪堪归为平静。
一步错,步步错,因果轮回,她也不能免俗啊。
“今夜的消息,是谁......”
至一半,冯芷君的话就断在嘴里。
妙观是不会不牢靠的,那今夜......只有黄侃过来。
“......呵......呵呵......”
冯芷君笑得苦涩,佛陀拈花,观音垂首,看人世荒唐。
多年前,安昌殿内那个一己之力来刺杀她的人,又再度出现在了她眼前。
披头散发,罗刹恶鬼,墨发中的双眸看得人心生厌恶!
“你会后悔的──”
她后悔么?
她不后悔。
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事情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为何榻上养着的玩意儿胆敢背叛她。
为何有教养之恩的侄女为了那世所不容的情谊宁可放弃大好江山。
为何一个不起眼的婢女要为了从前的主子,胆敢向她、向他们拔剑。
为何拓跋琅不畏惧拓跋宪,放着皇位不要,也要争一口气。
不明白......不明白啊......
冯芷君苦笑,她不明白如何将自己渡到岸边呐。
她忽然觉得累了,好累,好累。
身形颓唐地躬下了脊梁,妙观见状,连忙扶稳了她,跪在她身侧。
“太皇太后......”
眸中担忧与关切,一如既往,丝毫做不得假。
这么多年,竟是只有她一人陪着自己不离不弃。
冯芷君想起了许多事。
鲜花锦簇,烈火烹油,高朋满座,人人都敬她,畏她,艳羡她。
可她如今想来竟觉得自己从前定是做错了什么,才让人这般恨她、怨她。
念及于此,冯芷君蓦地打了个冷颤──不,她不能这般想。
有这般想法的都是身居低位的弱者,有这般想法......她就不会是如今的她了。
颓唐片刻的脊梁又再度挺直了起来。
可生起的念*头,又怎好那般容易将息?
“......妙观,你,会离我而去么?”
“小娘子说的什么傻话,”妙观不再唤她尊号,如二人总角之年那般唤她,“妙观此身,是要陪着您到那黄泉之畔的。”
冯芷君并非没有问过旁人,那些她的宠臣、近侍,他们都言好,可飘忽的眼眸与对死亡的恐惧做不得假。
只有妙观,言之凿凿,情真意切。
傻瓜......哪有人不怕死的呢?
她也是傻瓜......
冯芷君望着眼前的释迦牟尼像,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白菩提珠串,手心朝上,极为虔诚地叩手行礼。
“......今夜,就遂了她们的愿吧......”
冯芷君抬眼见神佛,“阿耆尼想带人走,就让她带走吧。”
她声音很轻,妙观称诺,离了殿中。
少顷,外头进来一小黄门,同冯芷君耳语几句,得见她冷笑。
聿儿啊聿儿,你日后,可勿要悔之啊。
“太皇太后挟臣之妻子入宫还不够,还要臣也入宫么?”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晨起的透蓝,月亮隐没在湛蓝当中,太白星在天上悬着。
“殿下入宫便知了。”
拓跋琅担忧地瞧了一眼一夜未眠的郑氏,只见她摇摇头,替他理了理身上衣褶。
“去,我倒要瞧瞧,她冯芷君是打算如何将我任城王府赶尽杀绝的!”
事到如今,郑氏眼中早已无甚哀凄,“今朝你和华儿她们若是命丧宫中,敢明日阿娘就去白楼投缳,让平城百姓、文武百官都好好瞧瞧,她冯芷君是如何逼死的我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