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168)

作者:树莓的黑暗意志

原是如此啊。

“诺,婢子谢陛下赏赐。”

紫乌端着冰酪的漆盒下去,不多时盛了盏栀子水出来。

拓跋聿小口小口地啜饮完,呆怔地望着有些发暗的杯盏底出神。

半晌轻声道:“......往后,朕殿中只备栀子水解渴。”

无能相见,便以此慰藉相思之苦罢。

“王妃身子可还好?”

拓跋琅被赐死,王妃正身怀六甲,当日得此讯息,几度昏厥,多亏几位太医加以医治,方保平安。

“还好,婢子近日瞧了,王妃已然能够下地走动,还偶尔会趁黄昏时分在庭院中与王子、郡主们玩,就是......难免伤怀。”

拓跋聿敛了眉眼,神色复杂:“多派些能用的人在王妃周围,朕不愿他们再受风波。”

“诺。”

紫乌应道,顿了顿,“婢子听闻,王妃欲为腹中还未出世的王儿取名为......祒。”

拓跋聿的眉头倏地颦起,“哪个‘祒’?”

“礻部祒。”

时‘祒’、‘绍’同音,道武帝次子名绍,自小凶狠,其母贺夫人犯错,将被道武帝处死,拓跋绍连夜潜入宫中救母,弑杀道武帝,最终为其兄所诛。

取与长辈同音之字,已是犯了讳,还是与这么个......

拓跋聿半天面色不见得和缓,这王妃是不怕死要暗示些什么,还是......

“不许她用。”

半晌,拓跋聿否了任城王妃所想,“北海王家的郡主,也是礻部名姓,且不说这腹中孩儿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便是从辈分来讲也不应该。”

拓跋聿勒令拒了后,又觉言辞激烈,幽幽叹气,撑着头补充道:

“......她若铁了心要取个同当年清河王一般音的名字......就令她用力部‘劭’。”

拓跋聿深吸一口气,紫乌见她还想说什么,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她摆了摆手。

方要退出去,又被叫住。

“......慢着。”

“召宋直来。”

紫乌退去,殿门合上,将外头的热风通通挡住,她靠着桌案,不住苦笑。

大魏的国主似乎都会陷入不幸的循环。

破碎的幼年、残缺的双亲,恨着爱着,都是至亲。

而在他们登上大位以后,却又不可避免地重复曾经他们所痛恨的事情。

宿命轮回总似咒。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年无期。”

“万年无期,哼......这天下何来不死之人,不亡之国啊......”

拓跋聿将所有的奏折归置一边,语气虽平缓,但总听着心情欠佳。

宋直俯首,不敢多接话。

“让你游说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除了太皇太后几个根深蒂固的党羽,大多数朝中官员,选择隔岸观火,多是两不相帮。”

“宋直,朕提拔你上来,你我君臣之间,说什么漂亮话遮遮掩掩?”

冯芷君在朝中党魁便是刘仁诲一家,桃李满天下,朝中汉人文官一大半是他们提拔上来的。

两不相帮之人,能有多少呢?

“其实,太皇太后年岁已高,党羽之中,也并非都忠心耿耿。”

两不相帮,已是不易。

“只是......刘家不肯投诚,多少难办了些。”

“这天底下,大多都是从众之人,忌讳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宁肯心甘情愿一辈子求一个‘稳’字,随波逐流。”

“这些求稳之人,朕与太皇太后相争,是派不上用场的。”

拓跋聿敲着桌案,纤细的手指在案面上细细摩挲,缄默了一会儿,说起来一桩公案:

“汉武帝时,关内侯李敢因愤恨伤大将军卫青,后来此事......是如何结得来着?”

宋直闻言怔忡,抬眼瞧见拓跋聿灵秀沉静的眼眸下是晦涩难懂的暗波,再度俯首:

“诺。”

骄阳炙烤着黄土,冯初坐在水榭中,翻阅着洛州来的文书,慕容蓟坐在她对面,安静地饮着蜜水。

冯初看了她一眼,也不知何时,这军中翠虎也开始学起文人雅劲了,这一身素色裲裆,端盏饮水的态势,也不晓得是和谁学的。

“君侯当真放心么?”

嗯?

冯初手上批阅公文的笔不停歇,四下无人,“不知蓟娘说的是什么事?”

“陛下......君侯当真放心么?”

慕容蓟素来是她门人当中最为理智之人,平生那点子冲动怕是早在武川时就消磨干净了。

“不相信陛下,我还能相信谁呢?”

冯初粲然一笑,“是相信姑母篡位以后,能让这天下不掀起战乱,还是相信来日这皇位落在我阿耶、阿兄们手中,我的下场,会比落在陛下手中好?”

倒不是她不相信自家家风,恰因为她太知晓自家父兄也好姊妹也罢,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没有冯芷君的开拓之气,真坐上那位子,逢此乱世,怕是得之不配,失之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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