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36)
誊抄的笔忽得一顿——
冯初与太后生隙,冯颂会心疼自家女儿么?
“聿儿。”
耳畔响起的威音叫拓跋聿一震,不知何时,太后站在了她身侧,深邃的黑眸在她纸上和身上逡巡,与纸上不慎滴下的墨汁分外相合。
“皇、皇祖母?”
白菩提子相撞之音在殿内无比明晰,拓跋聿慌了神,红了脸,惶恐非常。
“你今日心神不宁。”
“......是。”在冯芷君面前,拓跋聿不敢用拙劣的谎言去欺瞒她,大大方方承认了。
“因为何事?可否同哀家讲讲?”
“......”拓跋聿怎能当真实话实说?沉吟片刻,哆哆嗦嗦说道,“我、我忧心阿耆尼。”
紧接又道:“武川离平城算不得近,眼下十月,阴山积雪听他人言能埋至双股,阿耆尼......现下羸弱,我忧心阿耆尼的身子吃不吃得消。”
在听闻拓跋聿忧心冯初之时,冯芷君亦是眼中忧喜交加,忧的是冯初确因她而致使身体孱弱至此,眼下走白道过阴山,也不晓得她这侄女吃不吃得消。
喜的是这侄女选的‘道’,似乎算不上绝路,拓跋聿的确亲厚冯初。
然当拓跋聿紧接着说完那长串话后,冯芷君冷静了下来——她察觉到了,拓跋聿在同自己撒谎。
她看重冯初是真,但今日惶惶然,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眼前的拓跋聿兀自镇定,满脸乖顺,冯芷君在她瞧不见的地方暗暗挑眉,这看起来只敢躲在冯初身后、唯唯诺诺的拓跋聿,没成想,内里似乎胆子并不像面上这般小呀。
......
“慕容蓟!你以下犯上、残戮同袍,现下莫不是还妄图违抗军令不成!”
“嘁。”慕容蓟黄发披散,大马金刀坐在陋室桌椅旁,脚旁烧着一盆炭,炭不是什么好炭,直呛眼。
两把环首直刀耷在案上,并着四副碗筷,一坛淡酒。
她懒懒得抬眼,饮了一口自己这边半碗淡酒,剩下半盏缄默地浇在炭盆前头,前来拿人的士卒惊疑不定,听得她缓缓开口:
“以下犯上、残戮同袍。”
手中陶碗‘啪’地碎在案脚下,慕容蓟站起身,她生得高大,睥睨着对面二人:“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骂那几个倒霉杂碎?”
“那是镇将僚佐!”
“啐——”慕容蓟冷笑啐道,“那便不是杂碎了?”
杂碎就是杂碎,就是有朝一日爬到高位那也是杂碎,她可不是这些个拜高踩低膝盖软的东西。
蝼蚁乌鸢何薄厚,王侯将相又何如?真把人逼急了,她自是舍得这身剐!
慕容蓟自案旁站起,抄起那两把环首直刀,两个来拿人的士卒见这架势险些抽刀。
她冷嗤,高大的身躯罩在二人面前,翠眸黄发,既如山中凶虎,又似人间太岁:“二位,走吧?”
【作者有话说】
[合十]周二周三木有更新,周四早上恢复更新[合十]
[狗头]希望你们不要因为作者两天不更就忘了作者捏[化了][爆哭]
第18章 甜杏
◎这般甜腻的果干,怕只有紫宫里头的那位小殿下爱惨了。◎
越过阴山,驰向武川,走马雪海,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苍莽寥廓。
该如何用言语去形容这片土地?它苍莽而纯粹,在雪原寒风中,孕育着一代代草原的儿女。
它并算不上美好,在冰封的草场下掩埋着的是杀戮、尸骸,是无数纷争所相存的地方,鲜红染尽不见腥,而在冰封的草场之上,是同旷野一齐诞生的蒙昧。
远庙堂之高,居江湖之远,仁义礼智信距离得太远,对遥远神祇的迷恋和永不安定的生存,催生了一代又一代信奉暴力、居于苦雨的人。
天南海北的戴罪之身集聚于此,与牛羊牲畜有何不同?
可即便人与人之间相差甚远,也总有些情感,它超越了隔阂本身。
许是冻土荒原总是那么冷,所以生长在这片土地的人们更加热血难凉,爱与恨越过了生命,奔放肆意炽烈生长。
冯初的马蹄踏过武川镇的门洞,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牲畜的熏臭,到处都是穿着羊皮袄的人们,身上的羊皮和发梢打了结,贴在一块儿,脏兮兮。
莫说与她素日见到的宗亲贵胄,就是与平城街巷中沐浴王化的老百姓也相差甚远。
风中还弥漫着酒味,酒也绝非好酒,甚至算不得烈,是这些军户在这数九寒天中唯一的慰藉。
大魏州、镇并立,北面更是有镇无州,镇将多为拓跋家中人抑或是中原强宗子弟担任,率镇戍守。
武川镇镇将姓崔名充,出自清河崔氏。
“怪哉奇也!”拓跋允与冯初并行,“这崔充并非不知朝中派本王来平城,竟然无人相迎,只令底下士卒核实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