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38)
不过是跻身终南的俗人。
冯初端着盏马奶酒,今岁收上的葡萄被蜜脂腌制成葡萄干,躺在陶盘中,她吃了两颗就放下,着实甜腻得过头。
这般甜腻的果干,怕只有紫宫里头的那位小殿下爱惨了。
不由得摩挲着掌中她送给自己的红珊瑚手钏,她暗笑,又拿了一枚,忖着回平城后给拓跋聿带点。
拓跋允与崔充说的也不过是些要召集镇中军医,修建医馆,教习医术诸如此类的话,军镇冬日漫长,现下正好着手准备起来,等到开春雪化,方好动工。
又饮了小半盏马奶酒,冯初心生纳罕:这些事情,虽然重要,北方包括武川在内的六镇也确实让拓跋弭看重,可无论如何也不至叫任城王亲自来一趟。
思及至此,冯初下意识望向身居上首同崔充打机锋的拓跋允。
门牖缝隙闯进来的朔风将她吹了个激灵,这几日同拓跋允交谈甚欢,险些叫她真给忘了拓跋允是拓跋弭的心腹大臣。
他不光是来惠民安邦的,他更是想将六镇镇戍军悉数纳到拓跋弭掌中的。
崔充并不是拓跋弭的人,他是太后的人!
冯初眼中闪过惊异,想通这些后心里头被吓出一身冷汗,旋即她冷静下来。
她看似远离了平城,平城掀起的浪却能轻易涌入六镇,而她该如何在太后与皇帝的相争中,谋一条她自己的道?
她亦铁定想不到,这个问题不光盘旋在自己脑海中,也悬在安昌殿的殿下心头。
眼泪与年幼是一副最好的利器。
“儿见过母后,母后福绥安康。”
拓跋弭与冯芷君的争斗愈加隐晦,维持着‘母慈子孝’的表面安泰,拓跋弭甚至愿意遵从中原古礼,对冯芷君来一出‘晨省昏定’。
天晓得二人其实内心对对方多少不满,一个要装模作样,一个则欲推行改制,两人都只能忍着。
当真是为难他人时也要逼自己。
“阿耶——儿臣见过父皇,父皇福绥安康。”
拓跋聿自案上坐起,乍见拓跋弭便表现得格外欢忭,唤完‘阿耶’后,立马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讷讷向他问安。
这样子落在拓跋弭眼中,一阵心疼。
他并非没见过冯芷君温柔的模样,先帝在时,冯芷君还不曾这般浑身上下都透着叫人不安的威势。
甚至在权臣专权时,自己孤苦无依毫无办法,只得来她这痛哭寻安。
事到如今,也不知她是终究暴露了本性还是在权力面前披上了獠牙。
拓跋弭坐到上首,不等冯芷君说什么,就招手将拓跋聿唤到身前。
拓跋聿不敢立马应他,先以眼神得了太后首肯,方才亦步亦趋行至拓跋弭身前,怯怯道:“阿耶?”
杏眼忽闪,声音仁懦,叫人心软,真真天可怜见。
第19章 汤饼
◎傻儿郎,连自己女儿在演戏都瞧不出来。◎
“日日拘在宫中读书,聿儿定是憋坏了罢?”
拓跋聿垂头,赧然道:“书中圣人言,不敢有倦怠。”
她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能。
拓跋弭叹息之余,到底没有太放在心上,转头同太后聊起上元佳节开放宵禁之事,诸如:“大道庙坛今年可要请道士来祈福?”、“波斯近来送了数十舞姬,可要邀王公贵族宴饮?”
他在一旁说着,当真像是来同太后话家常的架势。
拓跋聿适时在他说起宫外盛况之时攥紧了他的衣裳,这番动作终于引起了拓跋弭的注意,他没有错过这孩子眼中的向往。
心念微动:“聿儿这么大,想来从未出宫过罢,不知晓宫外是何种模样。”
拓跋聿诈作惊慌,摇头后又点头,“......曾经,阿耆尼带我在宫墙上遥遥地看上过一眼。”
舞凤随箫声,莲灯萦浑河。
处处无不在诉说着安康之景。
“这便是没出过宫门了。”拓跋弭摇头,怨自己个儿未能大权在握,又想到开春要广纳后宫,届时定能宫中添丁,拓跋聿的太女之位会顺理成章地剥夺。
他自知亏欠,自觉愧疚。
“聿儿想出去游玩么?”
拓跋弭温声问她,冯芷君在一旁掐着珠子,无半些情绪泄露,惯像那神佛。
这算是......成了?
拓跋聿未曾想自己这三脚猫的暗示居然真的能让拓跋弭松口,双眼粲然一亮,然而很快又偃旗息鼓——光拓跋弭拍板可不成,她这身是去是留,还是得听太后的。
然而这番模样落在拓跋弭眼中,自然而然成了:她想,但碍于太后淫威。
他也不再问拓跋聿,直接了当地朝太后道:“上元佳节本该普天同庆,聿儿身为朕的女儿,自小到大竟然没出过宫门,这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