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46)
鸿书伴着千里快驹踏散平城烟,入了重重宫阙。
烛台幽微,錾金鎏银,波斯毯、江南缎,郁金苏合香氤氲,妆点宫闱影绰。
拓跋聿赤脚坐在榻边,小榻旁的案几上书信累得老高,冯初的书文成了她在紫宫、在安昌殿唯一的慰藉。
每一封书信都叫她翻来覆去地读上了许多遍,在驿差行驰平城与武川间,愁断人肠,盼着日子更近的书信。
拓跋聿低头自枕边摸出拆信的金刀,沿边裁开新至的书信。
这封书信忒怪了些,在一摞书信中,就这封书信内里塞了硬物,凹凸不平,在信封上都印压出些许纹路出来。
夹在信中的硬物掉落在她衣袍上,捡起在灯火下一照,夔龙纹墨玉玉佩泛起温润的光,背后刻着二字篆书:大德。
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时朝中勋贵又多沐佛法,拓跋允也不例外,佛门以大德称呼年长尊者及佛、菩萨。
拓跋允便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字号。
这是皇叔拓跋允的玉佩?
拓跋聿直觉这封信不会是冯初同她话家常的闲扯,甚至根本不是冯初的书信!
心下一突,抽出书信来,见着上头熟悉的端方字迹,拓跋聿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就着微弱的灯火读起来。
通读之后,拓跋聿捏紧了自己的袖口,此事说难不难,只不过是叫她父皇知晓,立即下令授予拓跋允便宜行事之权。
可这让崔充下马,崔充是太后的人,这是要打太后的脸啊!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崔充忝为一镇镇将,比肩刺史,为国镇戍屯田,却以职务之便,搜刮民脂民膏,不恤百姓,这亦是在给太后留污名。
拓跋聿将这封信再细细看了一遍,重新连着玉佩一并装回信袋,一股脑地塞在自己的小枕下,再没心思去瞧旁的书信。
缩在衾被中,闭上眼,浮现出太后那日问她,想不想要那个位子。
彼时真真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太后不怒反笑,此后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冯颂不再只讲习老掉牙的经史子集,接连冯初的几个兄长也入宫教习她骑射。
这时候拓跋聿才恍然,此前不少事情兴许是太后在观望,而今才算是打定主意要扶持自己了。
太后随意挥挥手,她而今所得就已然甚过此前百倍,可如果触怒太后.......
这些恩赐恩惠乃至自己储君之位,兴许都将不翼而飞。
为何阿耆尼同拓跋允站到一边去了!
拓跋聿翻了个身,手上的锦被都要给攥皱。
阿耆尼,还是.......太后?
夜来埋花愁,春风断人肠。
【作者有话说】
‘他怕是能做第二个慕容评’
慕容评:用一些结合时事的话来说,他带兵的时候真的是前燕正统在阿美。
前秦打到家门口了,把山封了,水截了,不许自家将士取水伐木,士兵想喝水——得交钱![合十]
史称:卖水太傅(不是[狗头])
第23章 金火
◎可笑那些愚民,当真以为谁天神下凡,谁又神佛转世。◎
“儿臣叩见父皇、皇祖母。”
这个时辰拓跋聿应当同冯颂家的几个小郎在校场骑马,怎么回安昌殿了?
冯芷君偏头望了眼拓跋弭,她这孙儿又是要做什么?
“是聿儿啊,何事?起来再说。”
拓跋聿跪在殿内,闻言抬眼在拓跋弭与冯芷君间徘徊了一圈,并没有站起,“儿臣有一事,要奏报陛下与皇祖母。”
说着自袖袋中取出拓跋允的玉佩和冯初的书信,“昨夜儿臣得阿耆尼书信,中有一封,内夹了皇叔的玉佩。”
殿上二人目光相对,冯芷君扬扬下巴,示意妙观将信同玉佩呈上。
玉佩是拓跋允的物什,信是冯初的笔迹,上头说的不过是请便宜行事的话。
拓跋弭瞧着眼皮子直跳,这孩子,信直接找个机会暗中呈给他不好么?崔充是太后的人,捅到太后面前,他还怎么让拓跋允便宜行事?
拓跋聿却实在是太清楚冯芷君的眼线之多、对朝政控制之深,所以索性直接捅到太后面前。
毕竟若是隐瞒,那才是当真‘欺君’。
“这事......”
拓跋弭正犹疑着如何处置的时候,拓跋聿反而先声夺人:
“这崔充当真可恨至极!”拓跋聿气得从地上囫囵站起,愤愤不平,“堂堂镇将,为国戍边,贪鄙如斯,还胆敢威压皇亲、攀污皇祖母!”
拓跋弭眼珠子险些没掉出来,怔怔地瞧着下头的拓跋聿。
这信里不过是数落了崔充罪证,怎么就成了‘威压皇亲、攀污太后’了?
“哦?”冯芷君似笑非笑地瞧着义愤填膺的拓跋聿,目光盈盈扫在她身上,七八岁的孩子霎时间两股战战,全力维持着皇储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