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66)
“冯太守?犯禁乃重罪——”
当值的将军还未说完话,身后的白刃就已经割开了他的喉咙,“打开城门,迎冯大人入宫。”
十几人以极为迅捷的速度进入东宫。
腰腹间的疼痛激得冯初额间冒冷汗,她隐晦地将手伸入大氅中,外袍已经能感受到内里异样的湿润了。
忍。
冯初银牙紧咬,驶入东宫后,发觉方才阻拦的将军的尸首已经悄无声息地叫人抬下了宫墙,下令开门的将军朝她拱手,“太后懿旨,听凭大人吩咐。”
自己相较姑母用人御下,还差得远啊。
暗自感慨后,冯初招招手,同他耳语几句。
将军听了,一拱手:“诺!”
“若要令太后措手不及,最好是今夜调羽林,何至再定日子?”拓跋允不赞同拓跋弭细细谋算的法子。
“谋大事者,在断而不在谋!”拓跋允摇头叹息,“陛下,天下哪有万全之策,万全之法?”
拓跋弭对太后起了杀心不假,欲除之而后快也不假,然而冯芷君给他的压迫实在太多,多到他以为她是难以逾越的高山,不能如此贸动。
“这女人的本事,你我又不是不晓得!”
“陛下,她是人。”
她不是不可翻越的高山,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佛,白刀子插进去也是会染红的人。
拓跋弭愣怔,被他说得垂下头来:“是啊.......她是人。”
人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情感,一面觉着她不过是个女人,掀不起风浪,一面又如临大敌,犹觉着思虑不足。
“陛下、陛下——”拓跋弭随身的黄门自殿外慌慌张张地跑进门来,“反了、反、反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拓跋允怒斥,“你说谁反了?!”
“彭城王,彭城王,是、是........”
内侍惶恐的眼眸在黑夜里扰乱人的心智。
“彭城王?”
彭城王拓跋慎,在朝中堪称默默无闻的存在,素来只喜欢游猎、打熬筋骨,与太后不和已久,还是拓跋弭寻了个由头让他在平城外领了兵。
如今这么个人,如此突然的反了?
“谁传来的消息!”
“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羽林郎,叛军说要进宫勤王,说、说——”内侍怯怯地看了拓跋弭一眼,不敢再说下去。
“说!”
“说陛下无所出,悉因太后擅专,要替陛下,铲除太后。”内侍恨不得将头埋进平城紫宫的青砖里,“叛军已经打到思贤门了。”
“........混账!”
“陛下稍安勿躁,这其中可能有诈。”
拓跋允不相信一个拓跋弭一手提拔上来,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王公,忽然要造反。
“有什么不可信的?”
拓跋弭咬着牙,“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的事情,还不多么?”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拓跋允一惊,亦被这话乱了阵脚,只得道:“臣弟请陛下兵符,去看看罢。”
平城冷得肃,离了殿内的地龙暖墙,寒冷似针扎般钻进拓跋允的衣襟内,他没来由想起那日拓跋弭醉酒,胡喊起的歌谣: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分明他才是那个苦渡河的人。
尤其是当火莲张弓搭箭,一点寒芒指在他眉心的那一刻。
第33章 灰败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一切的言语都变得那么苍白。
拓跋允今夜强撑的躯壳在这一瞬变得破碎,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合上,苦笑。
冯初执拗地张着弓,忍着本不该忍受的苦楚,箭矢的寒芒在空中微微发抖。
天地间蓦然静了下来。
“我早该明白......”
他终于开了口,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好似在剜着火莲中那颗跳动着的良心,“早该明白......”
明白他是一个异类,明明可以学着所有鲜卑勋贵、武功世家,将一生放纵游猎、驰骋沙场,却非要学那些汉人典籍。
明白他的姓氏成了他的束缚,明白自己选错了君主,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明白那个能在风雪中相逢一笑泯恩仇、与他共谈曹子建的冯小娘子,归根结底她姓冯,君子如他般度人,却在野心中显得格外天真。
“你在犹疑什么呢?阿耆尼。”拓跋允至必死境地,竟然洋溢出真心而畅快的笑来:“你不是要我这颗项上人头么?何不放箭?”
“放箭啊!”
冯初没有说话,手腕亦发着抖,伤口渗出的血迹在腰腹上洇开一片。
即便如此,她也未曾松开弓弦。
好似只有这样折磨自己,才能换得这颗良心半安。
“你不敢?你犹疑?还是你怕良心难安,本王的魂魄日日纠缠你不得安生?”
“你放心,阿耆尼。”拓跋允畅快大笑,“本王九泉之下,定好好亲自拜谒曹子建,绝不来纠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