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98)
她这样想着,索性将宴饮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话说到一半,听闻许阿鸣献艺,冯初同意,拓跋聿冷嗤一声,柏儿霎时间不敢多言。
“他横笛吹得好?”
“......不过矫揉姿容,陛下......”
“接着说。”
柏儿战战兢兢说了冯初替南部尚书和许阿鸣解围,拓跋聿似笑非笑,看着已经醉昏过去的冯初。
恰此时广平王身边的内侍来传话,唤她回宫。
“京兆郡公言行无状,御前犯上,”青涩的帝王透着威势,“让她一个月内抄二十遍礼记送到宫中来。”
说罢拂袖而去。
拓跋宪比起赏梅更爱行猎,入了梅苑不久他就耐不住这儿的清幽,又带着数十侍卫卷岗而行,拓跋聿自梅苑出来时,正见到拓跋宪拎着只被箭穿了眼的白狐。
见到拓跋聿,也不讲那些个尊卑贵贱,扬了扬手中白狐:“嘿,陛下瞧这狐子怎么样?拿来给陛下做个护膝倒是正好。”
拓跋聿胡乱应了,爬上马儿。
“陛下何以怏怏?”拓跋宪随意将狐子扔给身后的侍卫,“臣闻今日南部尚书在此宴请阿耆尼,陛下可是遇见她了?”
拓跋聿不言,没有否认。
“陛下从前同阿耆尼格外要好,怎得现如今,倒是生疏了?”
“朕没有同阿耆尼生疏。”拓跋聿很是平静,口不称心。
她其实很想逃,逃到一个再也听不见冯初任何消息的地方,不爱她,不恨她,如此最好,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爱不下去,恨不起来,还要在满堂朝臣衮衮诸公面前替她维护着威严与体面。
今生今世,也不晓得是她们谁欠了谁。
“说来,臣有一事,欲请陛下相帮。”
拓跋宪很少同拓跋聿提起朝政上的事情,更很少有什么事来求拓跋聿相帮的,今日破例提起,定是有要紧的事。
“叔公但说无妨。”
“臣闻雍州牧在任上,兢兢业业,勤谨万分,欲将其举荐入京,另还有一人选,能堪当雍州牧......”
“叔公,并非朕有意推诿。”未曾想是这么大的调任拔擢,拓跋聿做不了主的,“当今朝政,朕......做不得这么大的主。”
“陛下,不妨事的。”
拓跋宪笑道,“您与阿耆尼这般要好,由她去提,定会迎刃而解的。”
她不想同她扯上半点干系!
拓跋聿抿唇,却不好在拓跋宪面前言说,真真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难言。
“或许吧。”
“那臣今日行家后便写奏疏。”
冯初再度醒来时,竟然已经是在郡公府的屋中,柏儿正端着药碗,欲往她嘴里灌些光闻味道就黑苦黑苦的东西。
纵使四肢乏力,冯初依旧抗拒地推她,“我、我不喝......这玩意儿苦。”
柏儿没甚好气,“郡公既觉着药苦,饮酒时怎不见得收敛?婢子提醒郡公好些次,缘何次次郡公均视婢子如无物?”
疾风骤雨般的‘数落’让冯初回了神,她今日没带多少人赴宴,自己一醉,定是让柏儿废了不少心。
心生歉然,忙接过药盏,一饮而尽,又眼疾手快地往口中送了几块葡萄干,“有劳柏儿为我费心了。”
柏儿搁了药盏,却不忙着出去,冯初瞧见她似有话要同自己说。
“郡公醉后......陛下驾幸梅苑。”
冯初脑中嗡鸣,她只记得自己出了宴饮的地儿,此后发生的事情,一盖忘了。
她知她饮酒易失忆,素来都严于律己,不敢失了分寸。可今日苦闷,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盏,桑落酒亦不似寻常宫中曲醴.......
冯初身形摇摇欲坠,恨不得再度昏死过去。
她不想让陛下瞧见自己如此失态的模样。
“后来......如、如何了?”
柏儿窥见冯初面上神色,知倘若一五一十地说了,小娘子会愈发无地自容,只说:“陛下见小娘子醉了,罚您抄二十遍礼记。”
如此责罚,倒是不轻不重。
冯初不忧反喜,披上袄子就要去案前,柏儿拦都拦不住。
甚至蘸墨的笔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怕,怕极了。
比起那日无喜无悲好似整个身躯都被掏空了的拓跋聿,她宁愿拓跋聿恨她、恼她、罚她,怎么都好。
就是不要从此在她眼中,空空荡荡,只余躯壳。
......
再过几月,父皇的灵柩就该起灵了,如同历代先皇一般,榇送盛乐,葬入金陵,届时她也该搬离安昌殿......
拓跋聿望着手中奏上来的随葬事宜,反复观之,无误,唤人取来了朱笔,勾画准奏。
她这一年多来,麻木中又带了点破罐破摔,皇弟没能熬过虏疮,胡夫人遭不住如此打击,投缳自尽,而她被冯初宣扬成熬过虏疮的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