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陵往事(234)
“这……”宫女犹豫了半晌,还是给她递了过去,千叮万嘱不让她离开之后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跑远了。
萧含贞整理好衣襟,身上穿着宫女的服饰,将满头珠翠摘下随便往那草丛里一扔,散了发髫,颇像个倒霉的,落魄宫女。
年过半百的太医自然没能认出她来,草草把了把脉后就一脸嫌恶地扔给她一包药。
“一日三次,温水煎服,三天后就可滑胎了”
宫里多的是这种腌臜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也不问缘由,只要给钱就给诊脉。
萧含贞被那滑胎两个字惊的半晌回不过神来,微张了嘴,有些不知所措,慢慢绞紧了衣摆。
那太医见她这幅样子估计是刚进宫涉世未深的小宫女,好心劝了一句:“滑了吧,要不然就是三条人命”
宫女私相授受是掉脑袋的大罪,被查出来可能还会连累家人。
对待宫女尚且如此苛刻,若是萧绎知道她怀了郑道昭的孩子,会如何?
她不敢想。
萧含贞摸遍全身上下也没有碎银子,只好取下耳坠递过去,低声道:“这坠子价值不菲,还望大人替奴婢保密”
耳坠状如水滴,通体碧绿,看着就赏心悦目,太医拿起来拎了拎,露出满意的笑意。
“若是一包不够,再多拿两包”
萧含贞抓起药飞一般逃了出来,失魂落魄地往自己宫里走去,走到半道不时有宫人侧目,有几个巡逻的侍卫也看了过来,喝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手里拿的什么?!”
不,不能被他们抓到。
那样她完了,郑道昭也完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蹦出来这么个念头,撒腿就跑,不顾小腹隐隐作痛,不管撞到了谁,只一个劲儿没命地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掉她所有的苦闷,她甚至希望,孩子就这么掉了也好。
可是世事往往不如她所愿,她最终停在了御花园的一个偏僻荷塘边,蹲下身大口喘着粗气,嗓子眼里似塞了一块破棉絮,哭也哭不出,咽也咽不下,又是一阵干呕。
她难受极了,可是孩子还好端端在肚子里,她的目光逐渐移到了手里抓着的药包上,只要三天,三天就可以……
萧含贞缓缓阖上眸子,指尖用力将那药包抓成一团皱褶。
孩子,不要怪娘,是你来的太不合时宜,下辈子投胎生个好人家吧。
酉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亦是整座皇宫守备最松懈的时候,角门往来巡逻的侍卫不住打着呵欠,步伐愈发沉重起来。
终于等到了前来换班的队伍,也是一脸睡意惺忪,无精打采的样子,嘴里还止不住抱怨。
“这角门偏的鬼都不来,破差事一点油水都没有,害得老子觉都睡不好!”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一会儿徐家的人就该来送货了,看着点儿”
“哎哎哎,你先别走啊,我尿急真尿急!”那人将长戟往人手里一塞,飞一般地跑进了城门口的树林里。
“呸,懒牛懒马屎尿多!”被委托的人心里不大痛快,骂了两句,索性也不守城门了,靠在墙垛上打盹。
一炷香过后,刚刚去解手的人回来了,戴上了头盔,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拍了拍他的肩,拿起自己的长戟走开了。
那人被摇醒,又骂了几句这才离开,离开时又回头瞅了一眼,总觉得姓石这小子怪怪的,那盔甲穿在他身上竟然有些空落落的不伦不类,难道最近这小子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他打了一个呵欠,摇摇头走远了。
酉时刚过三刻,一声梆子声响,心急如焚的郑道昭总算瞥见城门里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他压低了声音对侍卫长道要去方便,趁机离开了巡逻的队伍。
萧含贞一身普通宫女打扮,如约而至,数月未见,似乎清减了些,眉目间有轻愁,看着他不说话。
郑道昭上前一步,想要拥住她,萧含贞果断退后避开了这个拥抱。
“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有——”郑道昭不由分说拉住她就走:“我带你走”
萧含贞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脑门,压低了声音吼他:“郑道昭你动脑子想一想,这是南梁!你能带我去哪儿?!”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加一个身怀六甲三脚猫功夫的她,浪迹天涯?
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管去哪儿,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郑道昭你听清楚了,我,不,愿,意”萧含贞一字一顿说着,冷冷甩开他的手,退回到城门的阴影里。
往前一步是光明坦途,背后是无尽深渊。
她站在这个选择的中间点上,又往后退了一步,带着决绝义无反顾的勇气一脚踏入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