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78)
不过,出乎我意料,我大姑并未动怒。我卑躬屈膝地进去讨骂,她连句责问也没有,只是将我上下扫了一眼,见我四肢健全,便摆了摆手叫我出去了。
我十分窝囊地问了句,姑母没有什么话要对侄儿说吗。大姑仍不咸不淡,只道服侍公主,本来也是我最要紧的事,下次再有,不必先斩后奏。
我正目瞪口呆,她又添一句,“多大的人了,行事仍如此儿戏,你娘当年敢做敢为,正义凛然之姿,你是没学到半分。”
约莫是平素挨骂挨习惯了,这最后一句一出,我顿时通畅不少,怡然告退。
本来应当算是劫后余生,但回去时我脑中却浮着大姑问的一句话。大姑最后问我,公主殿下,没什么大碍罢。
大姑之前从不问我公主的情况,她是院首,除圣上外,公主的康健自然也归她照料,明面上我大姑才是公主的御医,我只不过从旁协助。这次公主密访,我大姑确有一个多月没替公主把脉问诊,问我虽也属常理。
只是,大姑那时的神色不太一般,看似随意,却总觉得有几分犹豫,像是在试探什么。有点儿……畏首畏尾。
这四个字乍现,我惊了一惊。那可是我大姑,白家最坚毅的砥柱,刚正不阿、光明磊落。我怎会在其顶天立地之英姿中看出诸如“畏首畏尾”之类的东西?我敲了敲脑门,我一定是刚回京,有些水土不服。遂不再想此事。
回京后,我把那支玉簪找了出来,之后几次派了人去汋萱府上递帖子,都被一一退了回来,郡主府的人说,郡主殿下这几日身体抱恙,谢绝见客。
莫非汋萱在路上接连颠簸了两回,累倒了?我想了想,就凭那车那软垫那路,舒服得跟卧在云里似的,若说是累的,我宁可猜汋萱是看那混书看病的。我现在也搞不懂她为何将那书拿去。
汋萱的事我暂放一边,久违地去太医院坐了几天班,同僚皆说我勤恳了许多,我自己不觉得,只是不迟到早退罢了。不过同僚中的一人说,行动上还是小事,精神气上不太一样了。
连我府上的丫嬛也说,大人比之前稳重了。我不无窃喜地追问道,何以见得。她拿着刚吃空的碟子,笑嘻嘻道,裕姊姊说的,她说之前大人像小孩,现在不同了,大人现在吃瓜果不会把汁弄到袖子上去了。
我的脸瞬间一暗,丫嬛见状抱着碟子一溜烟跑了。
我原先总爱卧在文杏阁的窗边,一手捧一话本,一手捻一块果子,高枕在榻上闲看,偶到了精彩之处,便忘了吃果子,久久握在手里,如西瓜之类的,便难免/流了汁水淌进衣袖里。阿裕是我府上打理衣物的,看来这丫头背地里没少埋汰我。
我抬袖瞧了瞧,果然洁白如斯,一点也没染上。又低头瞧了瞧,书案上摊着一本针灸医书,再上方放着一本桐县名医陈氏的杂病要略。
我之前只看自家的,最常看的是我娘写的医书。前几天去大姑那,见她书桌上摆着这两本,便问她与我们家的书孰优孰劣。
大姑先是一怔,多年来我头一次同她论医,接着她又训我肤浅,叫我不可只在分出个优劣,一心只想学优。我于是虚心问她要了书来看。那日回去时,我大姑头一回陪我走至门口,虽然两人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
说不定我真有些变了,近来我连话本也少看了,卧榻闲翻书的光景也就一去不返,白衣得以逃过一劫。
大约是淮县一行,对我是一个警醒。我再也不想体会那种一无是处,哪里也派不上用场的滋味了。
过了几日,汋萱府上派了人递帖子叫我三天后在沁茗池相见。三天后,是四月初一,正是皇家园林开放的初日。当今圣上仁慈,特在每年仲春与暮春,繁花似锦、春意正浓之时,命开放皇城外西侧的两座园林,一为沁茗池,一为琼林苑。
两园林隔街相望,离得很近。百姓往往在沁茗池里看几场水戏,又转至琼林苑里漫步赏花。园林一直开放到五月初,这一个月中,园内每日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一向是个爱热闹的,自然不会错过。
往年公主若在,初日的沁茗赛龙舟她必会参加。这也是整个开放期间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每个京城百姓必定赶到,真正是万人空巷之景。
在碧色湖面中,一侧停着轻巧的小龙船,另一侧则远远插着彩杆,竿上挂满了锦旗。谁最先抵达,最先摘得彩旗便是胜者。在鼓乐声,呐喊声中,十来只小龙船便如风中竹叶般乘水竞去,激起阵阵白浪,沁茗池常年平静的湖面上像盛放了朵朵白莲。
那十来只小龙船上,有尚书府的千金,年轻气盛的枢密副使,御史中丞,也有摸爬打滚的兵部小卒,无一官半职的平民老手。但无论来的是谁,公主殿下从不辜负对她寄予厚望的人,只要她参加,就一定夺魁。这是全京城百姓都津津乐道之事。连坐在临水殿观战的圣上,也要露出得意的神色,欣欣然接受临水殿百官的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