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99)
汋萱并未下筷,微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方才话说了一半,我追问了也不答,不知在想什么。
我略过方才的疑问,又说回当十钱上,“杀鸡儆猴倒也没错,但如郡主大人所言,趋利是人本性,若仅仅是惩治官员,好像不太够罢?”
汋萱道:“不错。只是惩治官员,效果微乎其微,过了这阵也就不具威慑了。若要彻底解决当十钱的问题,只能从当十钱本身想法子。裴相的当三之法虽严苛,却也是一劳永逸之法。只是国库并不富余,若行此法,必会伤及百姓。难解呀。”
说实话,汋萱这样正儿八经谈论政事的样子真像换了个人,我瞧着她说出“难解”二字,十分不合时宜地感到一丝有趣。为了不被她看出,我端了端坐姿,道貌岸然道:“如今西南战事已歇,军费上可省下不少,国库应当不久就会充实罢?”
汋萱却并不搭腔,过了半晌才道:“恐怕并不如你所想。军费开支颇大,省了这项,确实让朝廷松了一口气。可若要国库充实,光这一项的节省,远远不够。”
说到此处,门又敲响,这次是一巨盘端了进来,只比门框窄了一点。丫头两手托着,轻轻放下,霎时食桌就不见了,全被这巨盘挡在底下了。这不消说,定是“山林鸾凤盘”了。
只见盘中堆叠着座座山峦,一片灰黑中又有几束清白。我细瞧,敢情这鱼连鱼鳞都没去,留着做灰黑的山石。至于这白嫩的鱼肉,远看则像一道道飞瀑。看完了山,再看这肉林。肉倒是煮熟的,不过也非肉白色,而是淋了什么绿叶的汁,一根根簇成一片绿林。一金凤栖在最高的一株树上,翩翩欲飞。
果然奢侈。这道菜,既是鱼又是肉的,看色泽形状,所选的鱼、肉都是上品,那金凤也不必说,从头至尾,少说用了十来种鲜果雕成。
然这一大盘摆在面前,我愣是不知从哪吃起。
我空举着筷子,道:“尚国比之过去某朝还是节俭多了。起码这样的菜端上来,尚国人都是会愕然的。”
汋萱哈哈笑了,“尚开国以来一直不曾有过奢靡之风,而我姑皇尤其节俭,朝野上下自然也不敢太逾越。”
我心道,其她贵族大臣自然是不敢,你就不一定了。现在是怎样?尚国最奢侈的人要在我面前大谈奢靡之风误国么?
汋萱拿筷拨了拨鱼片,接着道:“本朝节俭,却比先代开支更大,你可知为何?”
我不假思索道:“本朝战事频发。唉,都赖隔壁婺国,之前数十年都相安无事好好的,到了咱们这一代,忽然发了疯打仗,真是麻烦。”
汋萱则道:“此为其一,并非全部。姑皇是个仁慈君主,可有时候仁慈反而误事。尤其是对于一个君主而言。”
汋萱说出这一番话来,我着实吓了一跳,先前是不理政事,这一理起来就这么灼热的吗?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我可不可以当作没听到啊……郡主大人说了顶多挨个训,我一个小小医官该如何自处?
我心惊胆战地凝望着汋萱,她却波澜不惊地拨着鱼片,“姑皇总想着要所有人都过得安乐,可偏偏战事一年接着一年,姑皇便更祈求安乐,她发了不少诏令,不光是为安百姓的心,更是为安她自己的心。你可知我朝的官员之数有多少?”
“几千来个?”我猜道。曾见书里说过,前朝最盛时有九千多个官。
“是四万三千八十一个。”汋萱道。见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又道:“尚国开国时,先祖为广开言路,尽览天下英才,设了科举取士。因此官员本也比前朝时多,但那时人才济济,可谓利大于弊。而到了我姑皇时,因姑皇心软,考题比之以往总要简单,名额也多,标准又宽松,所以进士之数远超从前。至于那些仍久试不中的人,姑皇亦体恤她们,特开明科,只要死记肯背,谁都可中。年老的连背也背不下来的,姑母直接授予官位。你说可不可笑,后两者不是庸才便是该老而致仕的人,又请她们做什么官,能管什么事?”
说到这,我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圣上太宽容,取士太多,而每个进士既授了官,就领一份俸禄,光这项开支就属历代之最了。而且,还有一事,之前说过——咱们的圣上,最爱涨俸禄。一年到头,多的时候,一季之内便涨两次。虽然一次添得不多,但人人都添,加起来也是庞然大数了。
过去每闻要涨,我都喜上眉梢,天天盼着发钱,如今汋萱一说,我也觉沉重起来,不禁叹道:“我愿意少得一半。”
汋萱笑道:“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白大人不必担为己任。冗官,还在于姑皇,她痛下决心,一切都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