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乱(156)

作者:沐树

原本商队就被阻拦在距离城门还有五百米的地方,此时关内涌出大量兵士,连拒马桩都密密排了三道,才允许商队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和人往前走。

排查进行得挺快,大量人马从关口东入,又被人压着往关口西出,中间城内大街上也是布满重兵。

当先进来的领头人依旧陪着笑,不时对两旁军士低头哈腰,多谢他们的辛苦查验。

罗放索然无味的看着商队人马慢慢往前移,等了大概一个时辰,这些商队才算查验完。

不出所料的规矩得很,罗放吩咐副将守好关口,自己趁着商队还在城门西慢腾腾的往外挪,领一队人走了小道消失在树林中。

五月末的祈安,阳光火辣辣的照在兵甲之上,稍一动弹便是一身汗。

这天,天气比往日还要炎热些,交战两军似乎也被晒得没了战意,暂时歇下不打。

宁王洛羽随着御驾在战场熬了快两个月,本来白皙的玉人也被折磨得没了本来颜色。

她在皇帝榻前一手支头,一手握在佩剑上,睡得不甚安稳。

皇帝已经日渐消瘦,躺在榻上老态尽显。另一边服侍的良贵妃望着两个睡着都皱眉的人,满眼温柔。

她轻轻为皇帝摇着羽扇,不时伸手擦去脖颈里的汗,一言不发的守着她在意的人。

或许是风太温柔,或许是梦到特别值得高兴的事,皇帝脸上皱纹渐渐舒展开,连眉头都松了,整个人好似年轻几岁,再不见持续经久的病态。

他睁开眼,望着守在床边的人,一个已经疲惫的睡着了,一个还在为自己轻摇羽扇。

脸上笑容缓缓展开,皇帝无声的看向良贵妃,头微微摇动,眼睛却瞟向洛羽。

良贵妃笑着点头,她望着皇帝,好似看不够般。良久才凑到他嘴边,听到他轻轻说:“可以回去了,接下来就看天意吧。”

顿了顿,又说:“手书已经拟好,放在平时惯放的地方,还有一封手札,你让羽儿细细看,自有人为她安排。”

短短几句话,皇帝像是费了全身力气,脸上汗珠不停往下淌,他休息许久,对着还伏在嘴边的人嘱咐:“身后事都安排好了,不要担心,洛林会为我打点妥当。”又顿了许久,才听到呓语一般的叹息:“书儿,对不住了。”

燥热的午后,因为战场的关系,连棵树都看不到,更别说以往一到夏天恨不得聒噪到翻天的婵鸣了。

连一丝风都没有的午后,皇帝睁着眼睛,平静又满足的看着良贵妃,终是不甘心的闭上眼睛。

伏在皇帝身前的女人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只是温柔的伏在皇帝身边,然后为他慢慢扇去已经冰冷的汗珠。

整个营帐里面悄无声息。

良贵妃换了个姿势,她靠在皇帝胸口,平静的看着已经不再起伏的胸膛,漆黑的眸子好似深渊般,将所有照进去的光线吞噬。

洛羽似乎感应到什么,从睡眠中惊醒,条件反射的看向床榻之上。

皇帝仍在安睡,母妃也伏在一边好似睡着了,一手搭在父皇胸前,另一只手里的羽扇还在倔强轻摇。她转动僵硬的脖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帐外依旧骄阳似火,士兵们已经不见当初的惧怕、退缩。每天出征前将一切都整理好,等到归来时再打开,庆幸活过一天。第二天还是要整理好东西,然后再去拼杀,用尽全力的活下来。

日复一日,麻木又绝望。

在最开始,他们是想逃的,逃回家,逃到朝廷掌控不了的地方去。只是后来,这种情绪渐渐被取代,他们逃不了。

自从对面军队里出现很多服饰不似清河的人时,大部分军士只以为那是叛军新招募的兵。

后来仗越打越多,人也杀得越来越多,他们才发现,原来不是他们不敌叛军,而是因为叛军引狼入室了。

从前被杀的同袍还能在彼此默认许可下收个全尸,在那些人来之后,几乎所有同袍都是身首异处,再也没有机会入土为安。

传言说,西境的苏大将军已经退守安远、泷水;传言说,嘉定已经被叛军占据;传言说,夜岚又来进攻清河了,连大名鼎鼎的苏大将军都不是对手。

传言说……

原来不是传言。

新兵杀成老兵,慢慢的杀出一腔血恨,要报仇,要平叛,要问问对面有何颜面回家见列祖列宗。

战场比原来的更惨烈,战事也比原来的越来越多。

士兵们疲惫不堪,却不愿意放弃,他们可以杀回去,他们可以将那些卖国的狼心狗肺杀绝。

直到五月的倒数第二天,整个朝廷大军被悲凉覆盖,被迷茫覆盖,被仇恨覆盖。

这些原本就在底层挣扎的百姓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瞻仰放在神坛上的皇帝陛下,第一次发现原来天家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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