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烟,番外(4)

作者:钟敬言

陈觅在他说话的间隙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三分,工作作息混乱,半夜也要跟人通话像临时加班,她本想同意,把明天的约会当做短暂出差,可算算时间不对,晚上七点开场的电影,两个小时结束刚好是九点钟,点一份宵夜磋磨时间,九点半的时候车停在楼下,待客之道是她得请人上去坐坐。

陈觅拆开一盒黄鹤楼,从里面摸出一支细长条的烟来,点燃,灰白色的烟雾袅袅,绕于绿色灯罩周围。

不知道桥洞底下卖肉的女人生意有没有她那么好,今天明天辗转在女人男人间。

想来好笑,不做表子,干的行当却比这还廉价。

许牵招在电话那头催促:“陈觅,你怎么了?”

“没事。”烟灰抖落在瓷骨白的烟灰缸内,她抱住腿蜷缩在方形木椅上,“只是有点累。”

“那明天……”

“我很抱歉。”

许牵招反而笑了出来,“你抱歉什么,开学工作是忙,你也没办法。”

“对不起。”她句句都是收尾话语,却又在临近句点的地方转了笔锋,“牵招,我是真的抱歉,没人生下来活该就得成为谁的依靠,跟我在一起那么久,辛苦你了。”

陈觅早些年也谈了几个男朋友,但最后都是无疾而终,他们理由默契且一致,形容她是一块石头,绑在身上拖着下坠,绝望又湿冷。

许牵招有一种近乎迟钝的温和,他劝她不要多想,“殚精竭虑,累的都是自己。”

日记本摊在课桌前面,上一行的句子无因无果断落,陈觅又想起那个同妻的新闻,不自觉把自己带入丈夫身份,却难以深入想象,一想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笔记本上出现最后一句意义不明的句子——

“羡慕男人心安理得地作恶多端。”

第3章

春风街十宁巷是Z市一道流脓的伤。

马路单单用破和旧两字形容还不够准确,粉尘漫天,是单身摩的司机的居住所,房租三百一个月,不含水电,牵一根晾衣绳,破个洞的内裤或者没洗净的脏乎上衣大咧咧地暴晒于外。

在贫穷面前,谈不起隐私,更遑论羞耻。

陈觅穿过一栋栋或高或矮或破或旧的楼房中,跟站在外面晒太阳嗑瓜子的妇女遥遥相望,她们的头发由一根橡皮筋随便绑起,面黄肌瘦,目光浑浊。

城南中学本学期要求初一各班班主任随机家访三位学生,并且后续要写访谈报告。

今天是家访的最后一位学生,周思源,六岁父母双亡,由一位在玩具厂工作的姐姐带大。

向右边的岔路口走,转过一条爬满青苔的小巷,来到一栋年岁不详的筒子楼前,回字长廊晾满花花绿绿的衣物,在缝隙中彼此瓜分阳光的温度。

手机里的天气表明,未来一个星期都是大太阳天,平均气温高达二十五度以上。

似乎所有的重要日子里,最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人人都信预兆,觉得定下一个好的开篇就一定能迎来一个好的结尾。

但陈觅不喜,她是长期定居在阴沟里的生物,一见阳光就心虚,担心自己秘密不保,随时都有被披露的危险。

从一楼楼梯口往上,到第三层左手边顺着数最靠里的那件房,房门旁边放着一个红色垃圾袋,袋上映有顺德超市的黑色楷体字样,城南中学的校服校裤混着女人的衣物在她头顶上晃荡。

陈觅站在门口先给周思源的家长拨打一个电话,一阵细密的忙音重叠,最后是中国移动冰冷的女中音提醒:“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身前老式的防盗铁门是军绿色,显老显破,碰一碰便粉尘簌簌往下落,维修水管的广告小条像牛皮鲜,一层贴满了又一层。

陈觅伸手拍了拍门,但没人回应,她站在楼道大喊:“周思源,周思源!”

周围安静得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不知等待多久,在她重新拨打一个电话无人接听,在她略带烦躁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暗淡老旧被岁月剥了一层漆的军绿色防盗门,忽然“嘎吱——”一声从里面幽幽推开。

“请问是思源的班主任陈老师吗?”

陈觅闻声转头,与一张干净素白的面孔对上,那人藏在军绿色的破败铁门后面,隐约能看到七分浅色牛仔和纯白短T的形状来,黑色长发由一枚梅红的塑料夹固定在后。

不是很漂亮的一张脸,但胜在样貌清秀。

她回过神,眼眸微垂,落在地上,“是。”

“您请进,不好意思,刚刚在打扫卫生,没听到。”女人侧身拉开大门,她的嗓音像沾过水,每个句子的发音都不太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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