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31)
“若是惊吓到母亲——”
“你也好意思说!二哥当了大官,什么都不管!你收的银钱,几时给过家里!倒要我来捐输给你,去贿赂给——”
两兄弟还未吵完,传来老妇的哭声,兄弟二人方又进去。
居觐想必也听见了,而且心软了,伴随一声惨叫,一切结束了。
她和居觐约定,以惨叫为结束。也和居觐约定,要去看看这个资老爷是否悔改。上房,揭瓦,偷看偷听,在老太太跟前,兄弟二人都说从此以后好好做人,看来用猪血在门上写的字还是管用的。然而走出门去,她们却听见那兄弟二人说算起账来。算了大约放了多少、别人欠了多少之后,那做刺史的哥哥说,尽快收回,以后少放些,顶好是不放,或者让人家用土地来还,千万不要因为要债搞出人命。弟弟说好,但抗议哥哥拿的太多。
“你懂什么!官场上行走,岂能不要钱?”
弟弟回到自己的住处,居白二人也站在了他的厢房屋顶。听见他在下面嘟囔。
白藏摇了摇头,看着居觐,居觐也摇头。
白藏于是把食指放在耳朵上,轻轻一划,然后看着居觐。
居觐想了一会儿。在这段时间里,白藏很耐心地等待着。
让她自己想通,让她自己明白,让她自己情愿。
居觐点头。
于是伴随着一声惨叫,资老爷没了自己的左边耳朵。这回用来在墙上写字的血,真是他的血了。
“君岂有第三耳?”血淋淋的字还是挺吓人的。
去扬州的快船上,她问居觐,为什么会答应那样做,“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才有用。连母亲的交待都可以不顾,出来就反悔的人,恐怕不会悔改,除非给他点苦头——就像野兽。”
她点点头,“是啊,就像野兽。”抬眼遇见居觐询问的眼神,她解释道,“我以为你会觉得残忍。所以……”
“割掉他的耳朵,感觉像是施刑。”两人坐在船头,她盘着腿,而居觐抱着双膝。
“是挺像的。古时候不也有劓刑和黥面,这些做法,都像是一种——”一时找不到词汇,她举起双手,在空中挥舞,像是努力要抓住漂浮着的正确答案,“像是一种标记,看到了,就知道你犯过罪。一个人又不能永远挡着脸。”
“所以你觉得用这个来惩罚资老爷是最有效的?”
“是啊,不止是惩罚,还有警示,让他每天照镜子都想起自己做过的事,让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出了什么事。人的嘴是停不下来的,一旦有谈资,就会像珍馐美食的香味一样一直传播下去,哪怕本质上是臭的事情。所以,这样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因为放债,招惹恶鬼上门索命,丢了一只耳朵。这样——”她长长地叹一口气,“也许也不是让一个人悔改的最好办法,但是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有时候行侠仗义并不是总能成功,有的事情太复杂了我们做不了那么好,你明白吗?
“这样挺好的,尽力了。”居觐说,转过头看了一眼船头的方向,白藏一度以为她是失望了,转过去只是为了掩藏,没想到转瞬间居觐又转回来,眼神清澈地说道:“我只是……有时候我会担心伤害无关的人。就像我打一只单独的猛兽和一只带着幼崽的猛兽,下手不一样,总有怜悯之心。我总担心我会伤害到无关的人,于是我总是在犹豫,在担心,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否正确。我总想要保证我的行为就像我的剑,只对着它的目标,不会伤害无关的人。”
这时候居觐也盘腿坐着,江面上的风一吹,居觐前额的几缕鬓发随之飘扬起来。白藏看着她,看着她的发丝,看着她的眼角,想象着她举着弓箭对着一匹落单的狼,狼发着狠,她拉满了弓,然后小狼崽从妈妈的背后走出来,狼依然露着利齿,她手中的弓却渐渐放松。
“其实,我认为——”她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恰当的词,这一刻她需要精确,非常精确,“在江湖上行侠义,经常不免使用伤害性的手段。大家用的都是——武艺,是刀兵,是拳脚,那上面不长眼,很难避免有人受到伤害,容易出事,都很正常。要是能点到为止,已经是大能大德;动作之间使人受伤那是家常便饭,毕竟电光火石间来不及想那么多,也很难控制。打斗如此,江湖上其他事也如此。很多事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不能等你去想好了再处置,而且在处置的当时只有那么几个办法。所以,如果你真的在乎,只能说——只能说像你那天划破那流氓的衣服一样,尽全力去控制。这是我们……”她想了想,还是选择说这个词,哪怕自己厌恶,“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我们只能控制自己。很多时候,你控制自己,别人不控制,你也会受到伤害,或者无关的第三方会受到伤害。都是这样。行走江湖,武林中人,也无非是在许多种伤害中择其一,还要在转瞬之间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