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33)
“好热闹。”她说,好像曾经见过的一棵粗壮的、栖息满了鸟儿的大树。
“走走,上楼。”白藏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腕,如同对此毫无意识一般;居觐霎时觉得本来被风吹得清凉舒爽的手腕像烙铁一样烫起来,整个意识集中于此,丝毫没有余裕去观察木头楼梯有多宽大、小二有多机灵周到、客人有多么五花八门、白藏点菜又是如何熟练,她一概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心里乱。
这是、那是、可我——!
“这一路实在辛苦了你。”白藏以茶代酒,居觐心里霎时如炸了毛的猫,伸出手举起茶杯还未饮,已经口干舌燥,“这一杯,知道你不愿意喝酒,就一茶代酒,敬你一杯。”
白藏的语气十分温柔,全不似当日和骆承瀛喝酒时的豪爽,居觐被这柔软所安抚,稍稍放松了神经,“你——”
“嗯?”
“你就欺负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些话吧。”她说,这虽是机灵,也是实话。
白藏大笑起来,“是是,是我欺负你,我先干为敬!”
居觐自然不知道自己撒娇在白藏那里十分好使,眼下只好也举杯。放下杯子,发现白藏正笑容满面地望着她。她真喜欢那双眼睛,又真害怕它们;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喜欢的同时,也会害怕。
白藏放下杯子,开始给她介绍扬州。借着齐云楼高,指着这边说百年老铺,指着那边说大户人家,天文地理,鸡毛蒜皮,居觐感觉白藏似乎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好奇别的事情。于是她应和着,但是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太原。
“你家呢?也是这样吗?”
当两人吃得饱了,恰好说到和白家有关系的某家商铺的故事的时候,居觐抓住机会,如此问道。白藏闻言一愣,眨眨眼看着居觐,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转瞬之间,冰雪消融,白藏笑道:“不止,我家啊,是这样的……”
我家是这样的,是的也有山川,但水道不多;我家是那样的,是的也有琼楼,但没有这么精致的菜;我家还是这样的……“所以,你想不想和我回我家去看看?”
居觐正想点头,又怕此时点头过于草率,反而惹来猜疑——实际上,也许只有她自己这样猜自己——白藏道:“不过回家的话,还得等夏天过一过,风向好了,才好坐船。不然费时漫长。再说,和你一道在外,很是快活,我想多在江南呆一阵,你呢?”
你呢?这两个字正像魔咒一样在居觐脑海里回响,楼梯处就炸出一阵喧哗吵闹,打断了她的白日梦。两人转头过去,听见是一群年轻男子在吵闹,间或有女子的声音。居觐越过重重人影与肩膀看过去,只看见素白的衣角从拐角掠过,并不见人。然而未几吵闹之声变得更大,语气更加不善。居觐听见有人骂“□□”,就看了白藏一眼。白藏点点头,两人便携带武器起身,一边快步走,一边将银子放在小二手里,一边穿过人群,越过充当隔断的楼梯间,来到齐云楼的西楼。
眼前,西楼众食客已经退得远远地,将三个身着素白衣服却皮肤黝黑的女子与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留在原地。居觐仔细一看,那三个女子的衣服虽说是素白,仔细看去却有层层叠叠的复杂花纹。她对纹饰略有了解,但万字方胜,如意水波,火云龟背,哪个都不是。再往上看,这群女子个个美丽,虽然皮肤黝黑,但大眼直鼻,耳垂指根都佩戴了黄金打的指环耳坠,五色石头做的项链挂在颈上:毫无疑问是美人。
恰在此刻,将三个女子半围住的年轻男子一边拔剑、一边叫骂,说这三个女子不识抬举,以为自己会点功夫就了不起了,敢和扬州第一的伍少爷动手,“今日非要你们知道老子的厉害!”说着,居觐就看见年轻男子把脚尖往店家的条凳下一伸,眼看是一挑一踹的前招。
还未明白个中缘由,白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拦住凳子”,她旋即会意,立刻纵深一跃跳进众人之中,顺手凌空将条凳接住,然后轻轻落地,将条凳放好。与她而言,这一下不难接,但接的时候她大概清楚了对方的深浅,打是打得过的,但是没必要拆房子。
站在人群中,她偏头望着一脸错愕的年轻男子,背后传来白藏的声音,“江湖上都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伍少爷,我想今天这事是个误会,大家把话说开,散就散了,齐云楼这么好的地方,犯不着动手。”
且不说那男子叫骂着“你算什么东西”、不理会自己身后的弟兄似乎有人认出了白藏,那三个黝黑女子中有一个也不同意“这就算了”的提议。居觐听见这女子用怪腔怪调的汉话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就敢对我说那种话!我今日不把你那肋骨一根根地全数打断,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