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45)
第十五章
白藏醒来,窗外没有月亮,屋里没有烛光,一片黑洞洞。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里是扬州的客店,是她睡的房间。为什么还有一张床?哦是居觐,对。想起居觐,她抓住了掀开脑海里黑色幕布的线索,想起现在是五月了,扬州很热,想起现在她们是在追查白玉床的下落,想起前一夜还在和居觐讨论剑法,想起后来白日......
啊——她无意识地转动脖子——头疼,相当疼。屋里淡淡的酒气提醒她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上一次喝这么多,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有人说她海量,有人说是酒缸,只有一个说法她满意,那人说她是土匪。土匪!那才是她在酒桌上敞开了喝的样子。她记得——她努力回忆着——记得那一次是在徐州,和随便遇见的几个人,喝了多少?四五个人二十坛总有,总有吧?那酒淡,一开始喝起来总像是喝水;但累积得多了,后来就会上头,上头还很快,就像晕过去一样。
她当然知道,她故意那么喝的。因为第一喝酒的人真心喝得开心,气氛热烈,第二,她求的就是那种醉,那种醺然的滋味,那种轻飘飘的快乐。
酒这东西好就好在...喝得好的时候,你喜爱这人世,人世也喜爱着你。这话是在苗疆听到的,是杨保婷说的,她那里的酒叫水花酒;她还说,喝得好就等于快要喝醉了。
那都是快乐的酒,快乐的大酒!
但这一次不是,这次的酒也不是甜美的水花酒。虽然吧——她打个嗝,闻闻,气味还行——她得承认,扬州琼花露,的确是好酒,实在的好酒。给她个机会,再来一次——也许是一年以后,也许是两年——她会约上好朋友来喝,下酒小菜只要简单菜蔬就好了,喝上两坛,一定会很舒服,一定会......
像这次这样装作快乐、一路劝酒的舍命陪君子,是不能再来了。不是说她之前没有这么干过,少年意气,她也不是没有和人拼过酒,现在不能了——她摸一摸自己的肚皮,似乎还有酒残留在胃里。为了把人灌醉,先灌自己,然后喝掉七八坛琼花露,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昨日,众人继续在码头和驿站打听消息。然而因为雪怡前日与崆峒派大打出手的事,众人似乎都怕了她们,要么支支吾吾,要么顾左右而言他。除了清凉宫的两位,剩下四人面面相觑,觉得这样不行,不但有可能再打起来,把事情搞砸,而且效率太低。“为今之计,”卢亟道,“不如去对码头看守下手?”
“码头看守?”是雪怡问。卢亟便说自己和居觐早前观察到这个看守相当于官府自己雇的小吏,从偷听到消息来说可能掌握了码头进出的记录。
“去偷也罢去骗也罢,也许试试这个人会更有效果。”
只有卢亟一个人在说着,其它人则沉默不语。现在想想,能听见各自心里的算盘声,唯有她、居觐还有卢亟,连个算盘都没有。
她们去打听,她们去观察,她们发现这个人最“好”的习惯就是喝酒。他喜欢喝酒,更喜欢别人请他喝酒,最喜欢别人请他在扬州的飞仙楼喝酒。于是,午饭时分,卢天园含笑看着她,其余人等不明所以,也看回来。她皱起眉,卢天园开始说她以前的战绩......
以前!她笑,六年前认识这位姑姑的时候,那一次喝酒还不算她战绩最彪炳的一次。但那一次是实实在在把对方给喝倒了,卢天园也差不多要倒了,她还有余量,还清醒地把众人送了回去,然后自己再回去。
先是卢亟去放风,引诱这姓胡的小吏来飞仙楼。结果自然先是被乔装打扮的卢亟以胡诌的事由招待了一顿,间中谈得差不多,招摇的她登场,卢亟以语言相引诱,她也主动邀约,胡某果然上当,加入这边的大酒;卢亟悄然身退,将整个场地和任务都交给她。
从黄昏喝到半夜,她用尽自己的一切手段。聊天里顺着对方说,灌第一轮;灌得好了,脸红了,就开始划拳,借机灌第二轮;直到对方已经接近变成一个酒酿丸子,还不能罢休,对方毕竟还能走路,而且还撒酒疯——虽然酒品实在不好,但此刻的她极度乐见——便纵容对方胡闹,自己把持着一点残存的理性和坚决的意志,继续灌酒。
终于,对方醉成一滩烂泥,连路也不能走了,下楼都要人扛。
卢天园一定是想到六年前的自己,才挖这么大的坑给自己的——白藏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虽然不至于一动就吐,她从来不吐——可今非昔比,坐在胡某身边的自己也快要晕过去了。按理,也不至于。她清楚自己的酒量,这些酒不至于让自己醉到动不了的地步。